【光明文化周末】村庄“冰运会”
原标题:村庄“冰运会”
作者:刘利元
河套的冬天来得早。秋水淌过,树叶飘零,滩上的苦豆子、枳机草还没变黄呢,河道里就开始结冰了。刚开始,只是背阴里一点点冰凌,水面上也只有薄薄一层冰,风轻轻一吹,就化了。赶上天阴的时候,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行人一个个缩成一团,像弓着背的虾。可村里的半大小子们,却看不出半点儿愁眉苦脸的样子。为什么呢?因为村里的冰运会就要开始了!
一九二九,伸不出手。三九未及,灌渠里,公路两侧的深壕里、鱼塘里、水洼里,许许多多叫不上名的海子里,还有一块接着一块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农田里,到处是冰。河套平原地处黄河几字背上,这里是亚洲最大的一首制自流引水灌区,渠道分干支斗农毛五级,在此之上,还有总干渠,俗称“二黄河”,从三盛公水利枢纽开口,与黄河主河道同向而行,延绵到乌梁素海。河套地区土壤盐碱严重,农民为了压碱,习惯冬天深灌。为了排碱,又挖了排干沟,形成横渠纵沟的密织水网。横的竖的,圆的方的,平的不平的,无论哪一块冰面,都是举办“冰运会”的绝佳场地。
早晨醒来,如果风不算大,就组织冰上自行车赛。冰面沿着河道,一直从家门口通到学校。一个个头戴棉帽,脖缠围脖,肩挎书包,戴着棉手套紧抓车把,脚穿棉鞋使劲儿蹬车。快了不怕,千万不能弯道超车,一拐弯,就摔个四仰八岔,半天缓不过劲儿。于是胆子小些的,便祈盼冷风刮得更猛烈些。
风大了,骑车阻力也大,于是弃车步行,肆无忌惮踩在冰面上,三滑两滑便不见踪影。这样滑,只能靠脚板的功夫。如果用冰车,就不同了。选两根略带弯曲的圆木横向排列,再用两根短木纵向钉起来,形成一个四方框。真正的功夫在后面,侉子掌握着秘诀。侉子,只知道他是从山东来的,二十几岁,大家都这样叫。侉子会木工,会电工,会修拖拉机,会磨豆腐,还会打铁。在院里生一火炉,一边脚踏风箱使劲扇风,一边将一根根铁条丢掷在灶膛。等烧到红彤彤几乎透明的时候,再将铁条猛然夹出,放在砧板上奋力捶打,刹那功夫,一把菜刀或镰刀、杀猪刀或宰羊刀,就静静躺在那里。我们期待的不是这些,我们要的是冰刀!可叹侉子不讲情面,拿两根铁去,说只打一根,另一根是工钱。冰车怎能只装一根铁?有凑齐四根铁的,有没凑齐的。凑齐的便在冰面上飞驰,没凑齐的便咒骂着侉子。
不滑冰车,并不影响冰运会的热情。河套鱼多,冰下也多。抡铁镐凿下去,冰面泛起点点白印,手腕震得生疼,冰面岿然不动。弃镐而去,改换其他项目。不是冰壶,也不是冰球。是什么?村里铁人三项。打弹子,当地称“弹溜溜”。平日在地上弹,挖几个洞,我进了洞,便可弹击对方的玻璃球,弹中了,对方的玻璃球就归我了。冰上怎么弹?也一样挖洞,只是冰面太滑,用力不能太大。稍稍用力,“啪”的一声响,两球相撞,瞬间不见踪影。溜“油子”,每人抄一四方铁块,一人使劲儿扔出,另一人追击,若前方被后方击到,便算输。撞拐拐,很多地方有玩。单足弹跳,一手抱着屈起的小腿,用膝盖撞对方,谁倒谁输。保持身体平衡非常重要,若下盘不稳,则未撞先倒。
数场混战,未见高下,想起头先丢下的镐头。捞鱼不行,捡鱼还是可以的。水浅处,从上到下冻得严严实实。轮番上阵,人停镐不停,终于将一尺多厚的坚冰凿穿。幸运的话,会看到泥地上躺着的一两条冻僵的鱼儿。特别幸运的话,会有一窝鱼,说明正好凿到最洼的地方,鱼群聚集在一起了。
风刮得再大些,会下大雪。清晨醒来,屋顶是白的,草垛是白的,院子是白的,田野是白的,到处都是厚墩墩的雪。天地静谧,枝头雪粒儿落地,都能听到响声。喜鹊登枝,“喳喳”地叫。半大小子们打雪仗,也“喳喳”地叫,一片混战,全无章法。称为冰运会,实在勉强。侉子会用扫把扫雪,扫篮球场。扫把用新割的枳机草扎成,很快便扫出一大块空地。平心而论,侉子是个多面手,干活儿巧,篮球打得也好,是我们村篮球队主力,只是为人吝啬,不受我们待见。
侉子运球、投球,篮板被震得“砰砰”响。侉子吆喝来几个同伴,年纪都比我们大。人不齐,打不成整场,打半篮。少人围观,打球者索然无趣。侉子按捺不住了,向我们大声喊,来看打球呀!我们齐声喊,不去!侉子说,为你们打冰刀!一句话,所有的疙瘩都解开了。一众人等,雀跃地向篮球场围过来。
侉子重新上场,一个三分,又一个三分。场地冻实了,篮板也冻僵了,场上的人在不停地欢呼呐喊。雪后初晴,枝条上结了冰挂的垂柳愈发清秀。无论动与静,都有斗志昂扬的气势和笑傲严寒的豪迈。无论长与幼,都沉浸在欢乐中。
《光明日报》( 2022年02月11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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