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后程滑坡 靠什么让观众留步
原著党对58集《人世间》肯定是不满的,但电视剧就是独立文本,不问来处。《人世间》形成近年国产剧收视高峰,说明中国电视剧一旦回归现实主义创作轨道、一旦抒写直通人心的中华传统美德与哲学光照的好人情怀、一旦遵循电视剧的戏剧美学传统,观众就会以最大的包容与热情去追随,奉上热泪与好评,即便它存在诸多遗憾。
小说《人世间》是梁晓声基于个人史的普世创作,同名电视剧也是李路导演的作者表达,准确说是2021年的作者表达。给抗美援朝烈士后代分房、周楠见义勇为死于美国、苏联航母给周秉义机会救活军工厂、冯化成出走法国,剧中这些国际远景符号都具有明显倾向。生于长春的李路,将原著背景从哈尔滨改到长春,切割了原著中更为深远的历史背景与社会内涵,将周秉昆清晰定位为无文艺气息的工人形象,熟悉的生活有利于导演的艺术再现,也便于建构周秉义、周蓉与周秉昆三兄妹形象的阶层差异。
《人世间》前20集确实好,成功奠定了全剧的总体气质,牢牢抓住观众汇聚成《人世间》的收视洪流,最后18集产生了意料中的滑坡,但并未影响观众的总体体验。尽管电视剧中很多主要角色的人物命运不如原著中在跌宕起伏间表现对时代的思辨深刻,但编导自圆其说,保证了电视剧独立文本的相对完整。
该剧的中部是一出青春的悲剧,围绕周楠的短暂生命的最后时光展开。在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后,周楠与表妹冯玥青梅竹马的亲情,成为水到渠成的爱情,却遭遇父辈的反对;骆士宾与郑娟的宿怨,秉昆、周蓉对于郑娟贞洁的维护,光字片成为无形的道德审判者,他们成为历史与社会的威严的注解。周楠与冯玥这对代表未来的恋人,与这张庞大的历史潜网抗争,周楠的死是偶然,他与冯玥的幸福未来被扼杀是必然,如同郑娟只有在子亡夫危之刻才公示伤疤,那张潜网最终破碎不堪。
骆士宾的金钱帝国与郑娟、周秉昆的亲情王国的对抗,使得周楠选择了自我奋斗,在去美国的机场安检处,周楠对骆士宾叫出了“爸”,他过安检双手举起不仅是向血缘投诚,更是对父辈历史钩沉的释怀与放飞,体现了年轻一代的道德宽度。周楠与冯玥的爱情戏格外动人,爱而不得的伤痛,散发出青春理想主义光芒。令人心碎的还有暗恋周秉昆的孙小宁,甚至拐走冯化成的女诗人王紫对周蓉说她的本名叫王玉玲,这份坦然,不乏光泽,她俩的抗争与抉择都散发着爱的尊严。
该剧最后篇章放弃了写苦难破碎之心的修复,放弃了写代表历史与未来的两组人物各自裂痕的弥合,落笔在清官周秉义的最后时光。其实光字片的拆迁,也是“以拆写合”的一次机会,但编导又放弃了。戏剧事件的选择流于外在与俗套,就难以抵达人物内心深处。特别是将秉义、秉昆这对亲兄弟作为拆迁事件中的矛盾主要关系来处理,很难形成具有超越戏剧障碍的观众期待,因为我们的观众每天面对的是自媒体发布的同样的社会事件的分享,也曾对《人民的名义》《扫黑风暴》这样的电视剧的艺术真实所津津乐道,一旦官民冲突或因果关联牵扯到血缘,这就对编导提出更高要求,显然,《人世间》最后一笔还是低于观众经验累积的高度。周秉昆出狱后一言不合就出手的重复描写,人物塑造扁平简化,给批评该剧烂尾的观众提供了论据。
该剧后部处理最好的是探监周秉昆的数场戏,同一场景、同一行为,不同人物探监展现出时光的变迁,信息广度与情感深度很丰满,符合电视剧室内戏剧的基本美学规范。这种手法还颇得中国戏曲的叙事美学秘诀,越剧《梁祝》最著名的“十八相送”是梁山伯送祝英台回家,边走边唱,把祝英台的春心风情、梁山伯的憨傻不解全唱透了;后来梁山伯知道祝英台性别真相,下山去祝英台家求亲,在相同的场景里回味“十八相送”,这折“回十八”同样是越剧经典唱段,情感抒发酣畅淋漓。台湾电视剧《想见你》《华灯初上》也有同样的表现手法,于简约情节里紧打慢唱,工笔白描刻画人物。
《人世间》后半部虽弱,仍能牢牢抓住观众,一是收视惯性,二是靠着宋春丽、隋俊波、徐松子、徐百惠等配角在有限的戏份中给出极为精准的表演——这种表演是根植于戏剧表演的日积月累,撑住了剧本的不足。
其实,剧中对光字片年轻一代的生活选择蜻蜓点水一带而过,令人遗憾。如果将冯玥、周聪、牛牛还有赶超儿子、国庆儿子的戏放置前景,或许该剧最后部分会有更为开阔的时代生机,远比周秉义劝老战友姚立松自首这样不痛不痒的戏好。有《人民的名义》这样的戏在先,《人世间》选择将清官周秉义浓墨重彩表现,又将他置于亲情与邻里之情里写清廉,使得最后戏剧动力与情感张力贫弱,是被“美颜”的清官。
可以说,《人世间》是电视剧现实主义表现的一种温暖样本,有柔光,有祛斑,也有悬浮,虚焦之处也给观众留出了情感共鸣的认知广场,特别是中年以上的观众都会在该剧中找到熟悉的生活投射与历史回光。电视剧审美完成不仅于观众与屏幕之间,更多靠非连续审美的社会众议空间。伦理道德是最能激发这一空间的主题,很多强情节的电视剧,观众入戏难、评说参与感弱,所以口碑与收视率就不如同样题材的伦理叙事的电视剧。
梁晓声的《人世间》是厚实的,再过二十年,我们重读原著中所写的中国五十年变迁,会有新的历史认知与现实思辨,我相信,新一代的编剧导演,会对梁晓声的原著充满改编影视的创作冲动,因为这五十年,值得我们一而再地深情回首。
(文/杨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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