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女词人
宋词的耀眼绚丽,并不逊于唐诗的灿烂辉煌。遗憾的是,无论是唐还是宋,闪耀于文坛的女性作者寥若星辰。除了杰出的女词人李清照、朱淑真几位外,天资聪颖,文辞造诣不输须眉的女词人当大有人在,只是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风里,她们的芳名连同其杰作都被遗忘和湮没了,幸存传世者凤毛麟角。
清代词人朱彝尊说:“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始极其变。”(《词综发凡》)词到南宋,日臻成熟,洗尽了铅华,拓宽了视野,更加自由而多侧面地观照社会人生。到了宋末,面对元蒙的入侵,诗词自然要担当起“记录时代”的使命,这时的宋词“极其变”,记录兵连祸结、颠沛流离之状,抒发国恨家仇、生死别离之痛,弘扬爱国主义、人文精神就成了这一时期的主旋律。朝野上下,在拯救民族危亡同仇敌忾的呐喊声中,巾帼英烈没有缺席。宋词文坛上的女词人,其人其事,感天地,泣鬼神。
明初杨仪《金姬传别记》载:(李)……岁至元都(北京),尝对月独歌曰:“万里倦行役,秋来瘦几分。因看河北月,忽忆海东云。”夜静闻邻妇有倚楼而泣者。明日访其家,则宋旧宫人金德淑也,因叩问之。德淑曰:“客非昨暮悲歌人乎?”李答曰:“昨所歌诗,实非己作。有同舟人自杭来,每吟此句,故能记之耳。”德淑潸然泣曰:“此亡宋昭仪王清惠所作寄汪水云诗(汪水云,即汪元量,号水云,著名爱国诗人。汪元量曾以善琴侍奉谢后、王昭仪,后也随三宫一同被俘去元都),我也宋宫人也。昭仪旧同供奉(汪元量)极相亲爱,今各流落异乡,彼且为泉下人矣。夜闻君歌其诗,令人不胜凄感。当时我辈数人,皆有诗赠水云。”因自举其所调《望江南》:“春睡起,积雪满燕山。万里长城横缟带,六街灯火已阑珊。人立蓟楼间。空懊恼,独客此时还。辔压马头金错落,鞍笼驼背锦斓斑,肠断唱阳关。”
在词人的眼里,那万里长城上的皑皑白雪,就是祭奠亡宋丧礼上的素白丧服、絰带,那心中的亡国之痛,就像这起伏的燕山,连绵不尽。站在“灯火阑珊”的晓风中,倚楼遥望江南故土,寄托无限的哀思,恼恨也是枉然啊!放还南归的只一人,纵使高头大马再华丽,一曲断肠的《阳关曲》,凄凄惨惨,能不热泪潸然?后人赞誉:“语调高逸,堪称亡宋之挽词!”
上文提及的王清惠,是南宋度宗昭仪(女官)。陶宗仪《辍耕录》记载:至元十三年(1276)正月,元兵攻入杭州。三月,宫中自后妃以下,都被虏北上。经过汴梁夷山驿站时,嫔妃中一位才女昭仪王清惠在驿站墙壁上题词《满江红》:“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馨姬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问姮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
太液,汉、唐时宫中的池苑。太液池里的荷花,承受“春风雨露”,喻词人蒙受皇恩。“问姮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月中嫦娥呀,您容许我追随你,过与月亮同圆缺的生活吗?她幻想与嫦娥做伴,去过那超脱尘世、永远清静的生活。词的结尾情调是低沉的、消极的,然而仔细想想,一个弱女子,此时命运掌握在敌人的手里,对她来说,这样做实在是坚守节操、反抗敌人的唯一可行办法。后来王清惠当了女道士,也印证了她这一心曲。清代袁枚有言:“作诗,不可以无我。”写诗要有诗人自己的个性。从这个角度看,这首词写得很有艺术个性,这也许就是此词七百年来蜚声词坛、传唱不衰的原因吧!
《南村辍耕录》卷三还记载了一位叫徐君宝妻的才女:“岳州徐君宝妻某氏,亦同时被掳来杭……盖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杀之也。一日,主者怒甚,将即强焉,因告曰:‘俟妾祭谢先夫,然后乃为君妇不迟也,君奚用怒哉!’主者喜诺。即严妆焚香,再拜默祝,南向饮泣,题《满庭芳》词一阕于壁上已,投大池中以死。”其词曰:“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南宋宁宗嘉定末,金遣四都尉南犯,掳大批淮上良家女北归,有女题词《减字木兰花》于泗州(见《续夷坚志》卷四):“淮山隐隐,千里云峰千里恨。淮水悠悠,万顷烟波万顷愁。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其词明白如话,不用一典,看似清淡如水,实则饶有至味。可惜的是,“但传其词而逸其名姓,致无从得知爱国女子之生平也”。
王爱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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