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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载青年的理想与困境

发布时间:2023-01-17 11:05:00来源: 中国青年报

  乡村的夜晚一片漆黑,几个年轻人打着手电筒,光着脚踩在河水里。翻开石块,一只螃蟹惊慌失措地爬出来,王念玲麻利地抓住螃蟹,丢进桶里。

  在石头缝里抓螃蟹,当地人称为“翻螃蟹”,这份儿时回忆被贵州姑娘王念玲和石冬霞拍入短视频。

  进入短视频的,还有手工编成的草凳、在破旧的织布机上织出的棉布,少有人认识的水书、婚礼时唱的水歌……

  从2021年年初开始,两个大学女生把镜头对准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贵州省三都水族自治县的一个小山村。

  近几年,乡村短视频成了新的“流量密码”,返乡大学生成了拍摄乡村短视频的“生力军”。当这些年轻人抱着情怀返乡,又会面对什么?

  情怀和现实

  2021年年初,王念玲的家乡三都县中和镇下了一场大雪。看着少见的雪景,两个女孩想把它记录下来,让更多人看到。

  这种“表达的欲望”已伴随她们两年了。高考后,这两个女孩分别报考了新闻学和广播电视学专业。短视频的流行,让她们总想用视频来记录家乡的生活。

  两个新手忙到天黑,最后却沮丧地发现,在她们的视频里,几乎看不出大雪的痕迹——雪花一落地就化成了水,根本看不到那纷纷扬扬的大雪。

  这次失败的开头,成为“水家怒滴”短视频账号的“开山之作”。在水语中,“怒滴”指的是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

  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约定,要是一年后账号还是没有起色,她们就各奔前程,不再浪费更多时间。

  在短视频里,王念玲穿着水族姑娘的传统服装,耙几把干草来编草凳、爬树、在野外烧烤、唱水族的歌谣,给奶奶煮酸汤火锅、陪奶奶喝米酒。在视频中,这个大山里村庄的生活看起来闲适而充满野趣。

  身体不舒服时,王念玲请奶奶用竹夹子帮她夹痧。竹夹子挂在墙上,已经有些发黑,这是水族人几乎家家必备的“神器”。两个女孩希望在短视频中多传播一些水族文化,所以夹痧夹常常出现。等颈后夹出几个红印子,王念玲就感觉好多了,但评论区纷纷留言:“看着好疼!”

  即便在这个水族人聚居的村庄,昔日的生活方式也日渐消亡。传统的木屋越来越少,她们借石冬霞外婆的老屋作为拍摄地,因为这是附近仅存的一座木屋。在木屋昏暗的灯光下,穿着水族服装的王念玲烧柴、做马尾绣簪子、夹痧。

  水族是为数不多的有自己语言和文字的少数民族,但在年轻人中,水书已经少有人认得。两个女孩为了拍好视频,特意找水书先生学习。水书先生拿来一本光绪年间传下来的古书,王念玲像小学生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先生读。

  尝试做短视频账号,除了情怀,两个年轻人还有现实层面的考虑。

  石冬霞有3个弟弟妹妹,父母为了供4个孩子上学,一年到头辗转各地打工,春节期间正是砍甘蔗的季节,他们去广东、广西;收割蔬菜的季节,则要远赴浙江。每次出去,都是一两个月。石冬霞知道,在那段时间,父母每天劳作十几个小时,换取一个月万把元的收入。

  石冬霞有个简单的愿望,希望父母不再如此劳累。她家承包了一座山头,种了几百棵桔子树和杨梅树。但卖水果赚钱太少,石冬霞的父母几乎每个收获季节都在外打工。现在正值桔子成熟的季节,桔子挂在枝头,偶尔有过路人摘几个吃,大部分桔子都熟透掉落,烂在地上。

  大四实习,石冬霞体会到了“打工人”的生活:经常加班到深夜,实习工资却只够生活费。她渴望用短视频发现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互联网上的村庄

  在数亿短视频用户中,仅有上万粉丝的“水家怒滴”并不起眼。

  为了避免在短视频的世界被人遗忘,两个女孩给自己立下规矩:平时每两天要更新一条视频,如果在假期,则要每天更新一条。

  一边上学,一边坚持更新视频,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令王念玲疲惫不堪。

  但她们拍摄的原汁原味的水家生活,像在庞大的互联网世界中掷下一颗石子,有一点涟漪荡到了远方。

  中央音乐学院在读博士生秦懿研究少数民族音乐,她在短视频平台上搜索水族歌曲时,偶然发现了这个账号。短视频中,王念玲穿着民族服装,教大家唱了几首水族情歌。秦懿尝试给“水家怒滴”留言,说自己在做博士论文,想了解一下水族歌曲。

  当时秦懿已是第三次来到三都水族自治县,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引荐她走进水族人的生活。来三都县后,她认识了一些水族歌手、水书先生,不过对方年纪都比较大、受教育程度低,也不太会讲汉语,难以理解她的意图。

  收到“水家怒滴”的回复时,秦懿还在三都县采风。她开车下了高速路,来到王念玲的家。那座小镇看上去没有太多特别之处,偶尔有人家门口挂着水书对联。

  跟王念玲和石冬霞聊后,秦懿意识到这是两个不错的“中介”:这两个年轻人读过大学,明白她要做什么,还可以帮她翻译水话。

  最近几个月,两个女孩帮秦懿收集水歌,向母亲、婶子学来后又唱给秦懿听,秦懿把她们的唱腔录下来,逐字确认发音、标上国际音标。秦懿希望,这可以为未来研究水族歌曲的人们提供参照。

  水族人喜欢即兴歌唱,在婚礼上,歌手即兴对唱,一唱一和,可能就有一个多小时,这种创造力令秦懿惊叹。水话的音调更为丰富,平时说话就如同唱歌,这也是一种独特的现象。

  听水歌的过程中,秦懿注意到一些变化。早期的水歌,全是水话,她一句都听不懂;但越新的歌曲,夹杂的汉语就越多,有时她能听懂几个词、甚至几句话。民族融合的趋势,在水族人的歌曲中也呈现出来。

  难以回去的家乡

  陕西小伙廖新玉也尝试用短视频来记录家乡生活,他的账号“新农格子”如今积累了5万粉丝。廖新玉读大学时就倒腾各种小生意,他心里清楚,不可能只靠拍短视频在家乡立足。去年大学毕业后,他一边养鸡一边拍视频,养鸡棚里的公鸡母鸡,是他镜头里的常客。

  这个年轻人不想打工,自称“向往自由,又很爱家乡,还想为家乡做点什么”,回乡养鸡、拍视频似乎值得一试。

  但在同乡眼中,廖新玉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农门子弟考上大学,再回到农村,父母供他上大学的钱就“全打水漂了”。

  接受记者采访的四五个年轻博主,几乎没人打算全职回乡拍短视频。视频中的田园生活令人向往,但背后仍是逼仄的现实。

  一个年轻女孩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她在一家县级融媒体中心全职拍摄乡村短视频,除去五险一金,一个月的工资只有2600元,勉强能养活自己。

  廖新玉没钱请人帮忙,他自己学着搭鸡棚、扛着两个三脚架拍视频。有一次,他养的鸡得了支气管炎,这种传染病把他吓了一跳。那2000只鸡再养几个月就可以出栏了,如果因为支气管炎全军覆灭,他就成了“真正的穷光蛋”。

  廖新玉找人给鸡配了药,放在喂鸡的水里。有些鸡病得太重,他得用注射器挨个喂到嘴里……

  这名00后小伙子立志带家乡的乡亲们奔小康,现在距离他的梦想还很遥远,但短视频收获的关注又令他欣慰:“我现在每个视频的浏览量都达到了10万+,我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我的家乡,知道了还有这么纯朴的村民。”

  苦心经营了一年,“水家怒滴”在贵州已小有名气。

  关于前路,两个女孩还不能确定。石冬霞去年大学毕业后,在准备考编;王念玲已经大四,父母希望女儿有个稳定的工作,经营短视频账号,只能是稳定生活中的点缀。

  创建账号之初,负责出镜的王念玲收到过很多人的嘲讽,甚至有人说她长得丑、牙齿不齐。面对这些语言攻击,王念玲哭了许多次。父母鼓励她,不必理会这些声音,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面对镜头的这段时间,原本内向的王念玲变得开朗起来。以前上学时,王念玲有很多想法想要表达,但她没有勇气,上台讲话时,她的头恨不得低到桌子下面。如今,她可以对着镜头,大大方方地唱着刚从婶子那儿学来的水歌。

  有了粉丝,短视频账号逐渐有了“变现”的基础。王念玲说,婶子的两个孩子还小,所以没外出打工,也就没有收入来源。村里的妇女通常会绣一些马尾绣(水族特有的一种刺绣工艺,用马尾毛和丝线制成),换点儿钱。如今婶子把做好的马尾绣绣品拿给王念玲,借助短视频平台,婶子花几天工夫绣成的几块绣片能卖100多元。在村里,这算得上一笔还不错的收入。

  在村里,有的村民自己拍短视频卖民族服装,但只有几百次浏览。王念玲穿上他们的服装,在“水家怒滴”发布视频,浏览量则有十几万次。对于这两个年轻人来说,这也是她们为乡村振兴作的贡献。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雅娟 实习生 龙东连

(责编:常邦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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