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场囚徒健身
傅思文健身时的镜子是卧室玻璃。床边到窗户这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空地,摆着哑铃。每天晚上,他拉开窗帘,仔细端详玻璃反光中的肌肉剪影。这是上海小区封控后,他开启居家健身的第5天。
居家办公的第二周,傅思文所在公司在工作日的夜晚定期安排了线上跳操课,所有员工在腾讯会议App里,和一位运动达人一起舞动。傅思文跟着同事跳的第一节课是尊巴,“家里场地太受限了。”当教练喊着往前走三步、往后退三步的时候,他只能原地踏步,“往前走三步就撞墙了,往后退三步就躺床上了。”跟了一次操课之后,傅思文选择放弃。
这个春夏,上海北京接连出现新冠肺炎疫情,年轻人被困在居住的一方天地,在几平方米的空间中,他们生活、吃饭、工作,同时还保留了一项爱好:健身。
早在2011年,保罗·威德的《囚徒健身》首次出版,这本书一开场便介绍了罪犯在监狱中为了生存,如何利用自重健身获得力量的故事。如今,这个概念再度流行。《2020年中国居家健身短报告》显示,新冠肺炎疫情的隔离、观察期,让更多健身爱好者、渴望提升免疫力的人群开始关注居家健身。
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以玻璃当镜子能让傅思文知道他的动作是否对称,白天天气不好的时候,玻璃的反光不够,傅思文只能自己体会肌肉酸痛是否一样,来调整第二天两只胳膊的位置。
居家头10天,傅思文处于躺平状态,一天的日常内容就是工作、做饭吃饭、下楼做核酸,他开始入睡困难、经常半夜做梦惊醒。傅思文把这个问题归结于运动量不够,疫情之前,他上班前先去公司旁边的健身房打卡。
同样的问题发生在白领姜杨身上。被封控在上海家中的姜杨正在为他的同事编排居家操课。他是一名兼职的健身教练,疫情之前,他是健身房的常客,每周教授3节左右的莱美和单车课程。
姜杨从学生时期就开始健身,这让他从一个180斤的胖男孩变成一个8块腹肌的健身教练。对于姜杨而言,健身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4月8日起,因为他的健身教练经历,姜杨公司的HR联系他,请他晚上线上带领同事在家跳HIIT(高强度间歇训练),做深蹲和有氧,“波比跳肯定是要收着点,天花板一共就3米高,大开大合地跳肯定是不行的。”
3月中旬,姜杨所在的小区被封,他同步开始打造他的居家健身房。疫情之前,姜杨家里只有瑜伽垫,疫情之后,他清理干净阳台,又买了俯卧撑支架和动感单车。4月,居家健身房和训练模式打造完毕:每天在家做100个俯卧撑,早晚各50个。晚上跳操或者骑单车,“感觉像在外面骑自行车一样。”
居家健身房“营业”之前,这里是他的客厅。办公结束后,姜杨把带轮子的沙发和茶几都移开,在客厅空出六七平方米,垫上瑜伽垫,连上音响,再拿出两个5升的矿泉水瓶。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这是姜杨第一次“组装哑铃”,把两个矿泉水瓶放在肩膀上做深蹲。
卞大典住在北京,曾经洗澡只需要10分钟,最近时间增加了一倍。为了居家健身,他买了一个引体向上杆,后来发现只有家里的卫生间悬挂尺寸合适。疫情居家后,卞大典每天洗澡前在杆上“荡秋千”,这是他居家后的晚间休息仪式。
2020年疫情时,他曾因为居家,体重突破了200斤。5月北京疫情,卞大典楼下的健身房关门了,他开始尝试居家健身,“体重不能再上去了,太难减了。”
因为卫生间的高度较低,卞大典垫着脚尖就可以碰到杆子,每天洗澡前,他收回小腿,蜷起双脚,双手挂在杆子上,以此来训练自己的核心力量。
白天在午休时间,卞大典喜欢沿着鸟巢旁边的马路走5公里,起初,为了不被家人干扰,卞大典在家里的阳台上用哑铃健身。但他总是担心一抬手碰到玻璃门,一迈步踢到花盆,最终不得不改为户外走路。
健身是一天中的仪式感
5月4日后,李辉因为北京疫情开始居家办公,但他可以走出房间健身。这段时间,李辉最期待的就是每天中午“盛装打扮”去举重。
中午12点一到,李辉脱下睡觉和工作时一直穿的睡衣,换上运动衣,给自己调制一杯电解质水,背上健身包出发。在疫情之前,李辉早晨会研究穿哪件衣服上班,晚上会给自己和朋友调酒。
上午工作时,李辉常常瞟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快到12点的时候心情都激动了”。他每天午休90分钟,去练习一次举重,这个时间刚刚好。
李辉说,精神状态、运动能力的提高是他健身后最大的成就感,“肌肉变大,比之前跳得高跑得快,举重的重量越来越大。大重量会逼你,把所有的身体肌肉全都调动起来。每深蹲一下,全身肌肉都绷紧,刺激一下太爽了。”
对于李辉而言,长远的自我实现、家庭幸福、事业成功这些目标都太宏大、遥远了。疫情之后,每月定期旅行的短期快乐被迫取消,唯有运动能调适自我。
李宗慧是北京朝阳区海欣游泳健身房的店长,疫情期间,他每天在家分组完成200个俯卧撑。北京体育大学游泳教育专业科班出身的他,要求员工疫情期间在家打卡健身,进行抗阻力训练。
受疫情影响,不少上海和北京的健身房倒闭了。《2021中国健身行业数据报告》显示,场馆方面,由于部分地区受到疫情的影响,2021年与健身相关度较高的广义健身类场馆数约14.9万家,相比2020年的15.7万家下降了5.1%。其中商业健身俱乐部41917家,环比下滑5.39%,健身工作室51939家,环比下滑3.01%。
李宗慧是在疫情期间投资健身房的,2021年年末,他和合伙人抵押了房产投资健身房。他认为,健身的需求一直存在。北京疫情期间,他辗转于各个健身房的出租方,处理免租金的事宜。
健身房不开门,教练们没有办法做专项训练,“这些人都要急死了,有的员工甚至想去护城河里游泳,两个月不游肯定会有一些影响,动作没有那么柔和了。如果半年不下水就真的不一样了。”
李宗慧选拔员工的标准之一就是“身材”,除了教练,他对销售顾问和前台也有身材的要求,“只要是健身行业里的员工,身材就不应该很走样。如果我是客户,员工的身材会影响我。”
不仅是职业运动员和健身教练,普通人中也弥漫着身材焦虑。28岁的王小玮在居家封控期间瘦了11斤,身高172厘米的她,目标体重是100斤,目前还有6斤的差距。曾经一直练习跳舞的王小玮“总是感觉自己身材不够好”。
居家工作第三天,王小玮出现了颈椎疼痛,站起来头晕。小区的新增阳性病例越来越多,宠物狗的狗粮马上吃完,王小玮越发焦虑。第四天,王小玮开始跳操,这成为她居家两个多月来缓解焦虑的方式。
“健身的时候能让我忘记这些焦虑,分泌多巴胺,获得快乐。”王小玮说。
当看到体重秤上数字不断降低,王小玮很有成就感。最初健身,王小玮是为了疫情后在男友面前展现一个更好的自己。然而疫情期间他们分手了,健身成为她忘记负面情绪的一种方法。
在线出汗
疫情给全民“居家健身”带来了契机。曹梦琳是一名抖音健身博主,截至7月5日,她的账号卡里路老师有401.4万粉丝,7月的第一个周末,她涨了2万粉丝。
晚上7点,她准时开始直播,在动感的音乐里一边带领动作,一边告诉粉丝:“这个动作对瘦腿很有效果……臀要往后推……五四三二一”。在曹梦琳设计的燃脂健身操中,动作都可以在一步之内完成,不需要宽敞的空间和专业的设备。
6月下旬以来,曹梦琳的直播间平均有3.5万名观众。弹幕区尤其能感受到这种万人线上健身房的气氛,不停有粉丝互相加油打气、立下减肥目标。
2016年,曹梦琳开始从传统健身教练转型线上,2020年下半年,她全职做线上健身主播。
36氪《2021年轻人运动健身报告》显示,有规律运动习惯的90后和00后,分别占所属年龄群体的76.8%和58.3%。但是他们受“工作太忙”“缺乏场所”“缺乏器材”等问题困扰,期待找到更符合现代生活规律的健身方式。
每天跟在直播间健身的粉丝,并不是那些曾经泡在健身房的常客,相反,她的粉丝多是从未去过健身房,或是没有在健身房坚持下来的那批人。曹梦琳的粉丝画像中,主要集中在一二线城市30-50岁的女性,减肥、身材变好是粉丝的主要诉求。
“健身本身是一件比较反人性的事情,很难坚持下来。”曹梦琳最初也经历过迷茫期,在传统健身行业工作23年后,她在直播间变成一名新人教练。起初她的直播课程动作难度比较大,需要一定的体力和专业门槛,效果并不好,“我们的客户是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那些人。用户的需求很简单——能够出汗。”
对于傅思文而言,从单一场景下的重复性运动中寻找快乐,更像是一种不得已。6月初,傅思文公司附近的健身房恢复营业了一个周末。那个上午,他不顾风险,坐了40分钟地铁,扫了3次健康码回健身房锻炼。
(文中除姜杨、李宗慧、曹梦琳外,其他均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赵安琪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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