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蒿里的春滋味
作者:孙南邨
寻觅春滋味,我是跟着苏东坡先生的诗踪走的——到郊外山地里剜青蒿。
坡翁诗句“青蒿黄韭试春盘”“碎点青蒿凉饼滑”中的青蒿,在我家乡是一种极为常见的野菜。去年秋天,鲁南地区气温偏高、雨水也多,许多野菜得以快速生长。入冬后天气不是特别寒冷,且少有雨雪,秋末长出的青蒿到三九、四九之时,在野地里也没被冻得枯干。
乡言“五九下暖升”“春打六九头”,今年立春是六九第一天,挺过冬天的青蒿快要返青了。我蹬车来到山地,不大一会就剜了好多。这时的青蒿虽然梗叶灰暗,可是经开水烫过后却是鲜嫩碧绿,不论用它试春盘、还是试春饼,看着它就喜上心头,食欲随之而来。
青蒿又名香蒿、麦蒿,前者言其有野蔬清香气味;后者指其多生于麦田中。《诗经·小雅·鹿鸣》有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此“蒿”即“青蒿”,三国陆玑《毛诗鸟兽虫鱼疏》、晋郭璞《尔雅注疏》有证。
我家乡常说的野蒿有三种:白蒿、青蒿和黄蒿;蒿,还泛指高棵的野草:俗语“是棵蒿子就高过草”“割了蒿子狼出来”。所言三蒿,以其色而名。白蒿,气味近似于艾,幼苗近似茵陈,可食,口感鲜嫩不如青蒿。青蒿,或越冬、或初春早发,叶细、花黄,多在麦收时节花落籽熟。黄蒿,又名黄花蒿,在刚拱出地皮时长得颇似青蒿,但叶密色黄,生长迅速,棵梗健壮,气味浓烈呛鼻,不是大灾荒年月,人不吃它。这三蒿,白蒿、青蒿皆可耐寒,黄蒿则不能。我少时放羊,剜野菜、野草,来回在田野奔走寻觅,对它们辨识也多,至今闭目嗅其味也可分辨三蒿。
古代有人把青、黄蒿统称为青蒿。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说,“蒿之类至多。如青蒿一类,自有两种,有黄色者,有青色者”;清代周岩在《本草思辨录》说,“青蒿有二种,一黄色,一青色”。说来黄蒿、青蒿不但色味有别,仅从人食与不食的蔬草划分,也不该混为一谈,这是各地同物异称所致吧。
近年“青蒿素”为国人大增光彩。初闻获得诺贝尔奖之时,我就猜测大约是在黄蒿中提取的,因为我知道黄蒿也称青蒿,以笨理猜想味烈、长势迅猛的植物提取药物功效当大;网上查看,二选一,必有一中,还真让我蒙准了,名曰“青蒿素”,实则出自黄蒿中。
有人还把茵陈称为青蒿。明代王西楼在《野菜谱·青蒿儿》说:“青蒿儿,才发颖。二月二日春犹冷,家家竞作茵陈饼。茵陈疗病还疗饥,借问采蒿知不知。”他把茵陈称为青蒿,或许是当地俗称,或许是据前人书上所载。茵陈幼苗与白蒿相似,药食两用,家乡有“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之说。因其口感较差,在正常年月人们很少食用茵陈苗,多是作药材或泡酒饮用。北京就有用茵陈泡酒的传统,老舍先生在《四世同堂》中多次说到茵陈酒。
古人常把青蒿与长松并提。一个是微弱的小草,一个是挺直的大树,何以搭配一块?原来古贤多谦卑,常以青蒿自喻,以他人为松,表示敬仰、倚靠之情。青蒿得春早发,最可人处是食用。宋代诗人言食青蒿者极多,有人还把它当作馈送之物。年长于苏东坡的刘公是有《野人致枸杞青蒿》诗记其事:“味薄时共笑,野人犹相高。春田有馀暇,馈我杞与蒿。酌酒谢其意,采之亦诚劳……信知老农美,颇欲耕东皋。因闲有馀力,从尔观芟薅。”能把春天“绿色”野蔬枸杞、青蒿送给朝廷命官品尝的人,虽处于“野”,亦有高情;诗人不以俗客待之,对酌畅饮,还引起了“颇欲耕东皋”之想,可见这“野人”野菜的魅力不小。
我剜来青蒿用开水烫过,为去其草气,要在凉水中泡一天或半天,然后用作凉拌、热炒,或作饼馅、饺子馅,多吃的是用它凉拌春盘。除夕大餐,春节待客,有一盘碧绿的时鲜野蔬,那岂止是春联所盼“春意盈门”,眼前已经是“春”到桌上了。
版权声明:凡注明“来源:中国西藏网”或“中国西藏网文”的所有作品,版权归高原(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任何媒体转载、摘编、引用,须注明来源中国西藏网和署著作者名,否则将追究相关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