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有约,不说再见
【故人情】
作者:范方俊
“我下个月先去欧洲参加一个会议,回来之后我们一起好好聚一下!”
5月上旬,我和导师杨恒达教授受邀,在首师大参加黄华师妹的硕士生论文答辩。这是近几年我们师生几个难得的小聚。老师兴致很高,不仅破例小酌了少许红酒,还愉快地与我们许下仲夏再聚的约定。然而就在7月12日,老师因病去世的噩耗传来,我们怎么也不能相信,老师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我们!
一直记得老师对我说过的那句话:“第一眼看到你就想起当年做知青的我,你是需要帮助的人!”
1994年,我从安徽蚌埠来到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报到,成为外国文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初来人大,人地两生,以至老师当晚来学生宿舍看望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我的硕导。等到明白过来,我才慌里慌张起身跟老师打招呼。为了缓解我的紧张和不安,老师主动跟我聊起家常,讲起他在上海中学毕业后分到西部做知青在荒野里打钎修路的事。
老师说,在野外修路,除了会遇到野狼之外,最危险的是打钎:一个人双手紧握钎杆,另一个人用铁锤从上向下用力锤打铁钎。稍不留神,铁锤就会打到握钎人的手,而即便没打到手,握钎人的手掌也常常会被震得虎口流血。他当时年纪小,修路的大人保护他,不让他从事危险的工作,只让他负责做饭、看管工具等内勤工作。也正因此,老师有了闲暇的时间偷偷看书、学习。高考恢复后,他考到北京读研,毕业后留在人大工作。老师动情地对我说,自己能有今天是因为年轻时得到了好心人的帮助,现在他看见我的木讷、无助,知道他需要给我更多的关心和帮助。那一刻,我对老师油然产生了难以名状的亲近感,也开始了与老师近三十年亲密无间的师生交往。
老师对我的关心和帮助,说到做到。读研期间,老师和我约定,我每周都要去他家汇报学业。老师是上海人,有一手好厨艺,我每次到他家,他都会提前备好食材,在指导完我的专业学习之后,亲自下厨,做出好多花样。同班的同学知道我能常去老师家吃饭,都心生羡慕。当时人大校园里有不少饭馆,学校周边也有很多馆子,老师常带我去吃。吃饭的时候,老师除了讲他自己的故事,还讲学术圈里的趣人趣事。回想起来,读研期间,很多知识是在和老师吃饭时获得的。
2003年,我从北师大文艺学中心博士后出站回人大文学院,在老师手下工作。为了让我更好地融入学术圈,老师特地带上我参加外国文学教学年会。老师喜欢摄影,带着相机拍了不少我们一起参会的照片。去年,我在课堂上讲古希腊悲剧,要求学生看尼采的《悲剧的诞生》,指定的版本即是老师的译本。似乎是心有灵犀,那天,老师在微信里发来那次会议的留影,说他近日整理老照片,正巧找到当年我们一起开会的旧照。有些泛黄的照片上,刚参加工作的我一脸青涩。想到老师居然留着我二十年前的照片,我禁不住双眼湿润。我在微信上请老师送我一本他译的《悲剧的诞生》,并约定好去老师家里取书,向老师请教他对这部作品的见解。后来因疫情肆虐,我一直未能上门求教,这成为我永远的憾事。
老师溘然长逝的消息传出后,许多友人打来电话询问,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我跟大家一遍遍地解释老师因病住院抢救不治的经过,然而在内心,我同样无法接受老师已经离我们而去的事实。现在,老师虽已在天国,但在学生心中,他永远与我们同在——亲爱的老师,仲夏有约,我们不说再见!
《光明日报》(2023年07月28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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