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章见大视野——读詹福瑞新著《小言詹詹》
【读书者说】
作者:于景祥、宋艳欣(分别系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
近读詹福瑞先生的《小言詹詹》一书,颇感惊奇。此书最突出的特点,用一个“小”字便可以概括。全书收录了三种文章,一是关于文化、文学的短论,二是关于文学史的短文,三是介绍前辈师尊的人格学问、同辈师友的治学成果、为学生新书作序的小文。从篇幅上看虽然都是短小之文,但是读后感受颇深。
小文章见大视野,是《小言詹詹》一书最突出的特征。具体表现在:其一,在时间维度上沟通古今,视角宏大广阔。如《中国文学自觉诸说》一文曰:“孔子对于言文与不文的言说,到汉代以辞赋为条件的侍从文人队伍的出现,以及对辞赋特性的揭示,再到魏晋时期曹丕、陆机对‘文’的专门论述或描述,众多的总集别集的编写,齐梁时期的文笔之辨,尤其是钟嵘《诗品》、刘勰《文心雕龙》和萧统《文选》的出现……罗根泽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中认为曹丕时代‘甫乃以情纬文,以文披质,才造成文学的自觉时代’……游国恩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说魏晋时期文学自觉是因为文学已经到了一种抒情化、个性化的时期,用个性化来解释文学的自觉。这些都是考察中国文学自觉的重要切入点。”作者打破时间界限,古今对比,异同辨析,揭示出文学自觉的历史流变,上下几千年,尽收眼底。再如《关键在于发现价值关联》一文曰:“在中国历代影响甚大的汉大赋,以描写帝王的宫苑、游猎生活为主,是属于歌功颂德的文学。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史就对其价值提出疑问,1949年后,有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它已经成为标本文化。但是近些年,汉大赋地位又有回升,赋体又复活为一种今体……”由汉代到现当代,足见作者思接千载,目光深远。
其二,一些小文章在空间维度上中西贯通,视角广大。如《苍凉的孤旅之悲》一文曰:“无论中国还是西方,都有人死灵魂不死的认识,宗教自不必言,哲学亦不乏此论,柏拉图即认为:‘灵魂必定是在生前就已经存在的’,而人死后,‘死者的灵魂是在某个地方存在着的,并且会按适当的顺序再回到地上来’……但在李白看来,‘旷野多白骨,幽魂共销铄’,人的躯体同灵魂都会湮灭于漫漫的时间之中,这比灵魂不死说对生命的认识更为彻底。他把人的生命断然置于此生、当世,不给人留下任何妄念。”通过中西对比的方式,既突出李白对灵魂存灭的独特认识,也揭示出东西方在这一问题上认知的差异,比此前在这一问题上单一的本土视角要宏阔得多。再如《诗人与镜子》一文曰:“古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曾说:‘你微粒般的生命在宇宙中只是一瞬,如果不趁此短暂时光将灵魂点燃,它和你就会永远消失在茫茫宇宙,永远不会重返再生。’威尔·杜兰特也说:‘即使是在生命丢弃我们的时候,我们也能赞美生命,那就是因为我们希望可以重新找回生命,找回一个更为公平的生命,那时的我们与肉体脱离,拥有不死的灵魂。’李白的生命意识则不然,与其说是恐惧死亡,不如说是恐惧衰老更为确切。他的哲学虽非向死而生,由死亡而反思如何生活得更好、更有价值;却是向老而生,由人将老去,而反逼少壮之时,如何生活得更有价值、更有意义。”将李白的生命意识与西方人的生命意识进行比较,进而突出了李白生命意识的独特性。视通万里,眼界宏阔,颇具启发意义。
以少总多,是《小言詹詹》一书的另一个突出特征。具体表现为小文章中具有特别丰富的内涵,容量极大。
一是善抓典型,以点带面,以一驭多。如《中华文学的开放性》一文以外来佛教与中华文化相互融合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为例,阐明多民族文化融合的必要性,特别具有典型意义,收到了以少总多的效果。再如《清理与创新》一文在介绍整理古代典籍中“借旧籍而生新义”的方法时,以郭象的《庄子注》为典型案例进行剖析,以一驭多,使读者由此而对魏晋时期王弼的《老子注》《周易注》《老子指略》《周易略例》、朱熹的《楚辞集注》《四书集注》等众多整理古籍著作的理解豁然开朗,把握了要领,确实达到了以少总多的境界。
二是言简意赅,以一当十。如书中论述先秦文学成就时说:“《诗经》的赋比兴手法,《左传》的叙事艺术,《庄子》的想象与虚构艺术手段,《楚辞》的抒情艺术,都成为历代文学学习的典范……比兴原则、春秋史笔、寓言写真、香草美人等,虽逾千年仍为有效的批评话语传统……要之,先秦文学既是中国文学的滥觞,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个高峰。”(《先秦文学的历史高度》)寥寥数语不仅高度概括出先秦文学的特殊成就和地位,而且揭示出这一时期史学、哲学各个层面的非凡造诣,语言极其简练,但内涵特别丰富。更精彩的是对“后必胜前”的进化论文学观的批评:“后必胜前的文学观,其根源是进化论。然而进化论对于文学甚至所有的精神产品,未必完全适用。轴心时代的思想家,如古希腊思想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以色列犹太教的先知,古印度的释迦牟尼和中国春秋时期的孔子,他们所创造的思想,数千年来都是经典,至今仍具有无法超越的高度,就是明证。”(同前)言简意赅,论点、论据、论证齐全,达到了通达圆照的境界。
三是“立片言而居要”。如《中国文学自觉诸说》一文载:“中国古代文学,经史之外,以诗文为正宗。而欧洲文学是发源于古希腊的史诗,小说、戏曲文学是其主流,故其文学特质强调形象。而以诗文为正宗的中国古代文学则不是这样,抒情言志是文学的主要内涵。”通过中西比较,作者三言两语便揭示出中西文学的本质差异。
从历史上看,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说:“以少总多,情貌无遗。”宋人葛立方在《韵语阳秋》中曾说:“尝鼎一脔,可尽知其味。”清代王士祯在《渔洋诗话》中指出:“一滴水,可知大海味矣。”《华严经》有云:“以一统万,一月普现一切水;会万归一,一切水月一月摄。”以上强调的都是要以小见大、以少总多。仔细品味詹福瑞先生的《小言詹詹》一书之后,对这些论断深有会心。
《光明日报》(2023年10月26日 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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