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珠穆朗玛的人们
珠峰脚下的山民生活。 |
然而我错了。去年“五一”我的珠峰行,修正了我心中的珠穆朗玛。那里不只是白色,那里生机勃勃。那里有裸露的岩石,深浅不同的褐色的岩石下面有顽强的绿色,绿色汇集绿色,汇集出了复杂的森林系统;那里有野生动物,哺乳动物有53种之多、鸟类更是有206种。此外,两栖动物、爬行动物、鱼类也都在那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2001年5月的珠峰行,使我认识了珠穆朗玛,也让我结识了情系珠穆朗玛的人。
我们怕把太阳累坏了……
按一般人的思维,可能不会考虑到这个问题,太阳整天出来进去的,会不会太累。而卓玛老家的人,就是因为怕累着了太阳,而把她辛辛苦苦从拉萨买了送到珠峰脚下的太阳能灶又退了回来。理由就是,用太阳的光烧水、做饭,这还不把太阳累坏了?
卓玛是西藏林业厅野生动物保护处的处长。说到自己的家乡,卓玛以生态保护主义者的口吻说:这儿有很多横穿喜马拉雅山的峡谷,这些峡谷对输送印度洋暖湿气流到青藏高原来说,是重要的通道。峡谷里面有很多森林植被和野生动物。珠穆朗玛峰是世界最高峰,海拔最高的动物分布点,植物的生长点都在这个地方。除了高山冰川以外,我们这儿还有草原、沙漠和荒漠。各种各样的生态环境,在珠峰保护区里差不多都快聚齐了。地面遗迹就更多了,在聂拉木古冰川遗迹,人们可以捡到多种化石,其中包括三趾马的化石,非常奇特。
珠峰自然保护区的野驴。 |
生态环境比面子更重要,卓玛的这一观念,家乡人接受起来还不算难,因为他们自己也看到了生态变化带来的灾难。可是卓玛花了大价钱,费了不少力,从拉萨给家里人买回去的那个太阳灶,家里人是说什么也不愿用的。理由就是,用太阳做饭,造孽,这不让太阳太辛苦了吗。太阳一天到晚够累了,还得给你们做饭。我们不能再给太阳加大负担。
新鲜事物,高科技,让连公路和电都没有的地方的人接受起来,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植被一旦破坏了就很难恢复。老百姓过去过的是自给自足的生活。现在人多了,太阳的负担是不是加大了,还有待于我们的科学家们去研究,而生态的负担加大了,却是实实在在的,怎么办?这正是卓玛和她的同事日夜操心和发愁的事。
卓玛和我说起争取和使用国际保护珠峰资金时,脸上充满了得意。我知道,这些年我们从国际上得到的项目基金,花起来并不容易。先要认真预算,后要仔细报帐。钱要是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下次想再让人家给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做为政府官员,卓玛他们要干的事,除了牵线搭桥,让国际社会认识生活在珠峰自然保护区的人们和他们生活的环境以外,还要把引进外资的环境建起来。这样的事,卓玛说自己是越做越有兴趣。
儿子在车上长大
我没想到普琼,一个藏族汉子会在我的话筒前泣不成声。普琼很能说,但给我讲故事,是受了珠峰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定日分局局长边巴的启发。边巴心脏不好,在高海拔地区工作本来就危险,可一年到头在家里的时间也就是几十天,为此,他每次出门老婆就在日历上划道道,记忆着他又走了多少天。因为他每次这一走,不单人走,还要把家里的钱也拿走,包括老婆挣的工资。谁让保护区财政紧张呢。只好拿自家的钱,当公差旅费。这样的丈夫,老婆能不在日历上划道道吗?
保护区的金色野牦牛。 |
在日历上做文章,是老婆希望你早点回来呢。边巴,一个身材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魁伟的大汉,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为了我的工作,我真的是对不起他们。边巴说的他们,包括他的两个孩子。
普琼是听到提起孩子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的。他儿子从3岁到5岁,是在他每天下乡的车上度过的。
普琼在日喀则珠峰保护区当副局长。项目需要,他常常到处跑。妻子是粮食仓库里的装运工,工作时间没规律。两个孩子都让她一个人带,实在有困难。用普琼的话说,老婆对他的宽大处理是,孩子一人带一个,你带两个孩子中大的吧。就这样,从1994年到1996年这几年,无论普琼走到哪儿,屁股后面都要跟着个“小尾巴”。
孩子今年已经10岁了,有人问他,你长大了做不做爸爸干的工作?儿子说:坚决不做。为什么?儿子说:太累了。10来岁的小孩,本应该喜欢车上,天天有新鲜事的生活,儿子却如此坚决地表示,不做这样的工作。可见受的苦不浅。
海拔四五千米,空气稀薄,没有规律,饱一顿饿一顿的生活,风吹日晒,没有路的颠簸,对于一个从5岁就跟着他的孩子来说,这一切都太残酷了,提起这些,做父亲的普琼又怎能不伤感,不流泪呢。那天,在座的人中,听他讲起儿子,流泪的不止普琼一个。
不过那一段生活也让孩子对野生动物有了感情,对珠峰有了可以吹一吹的资本。哪种野生动物,是几级,几级,儿子现在比普琼分得还清楚。5岁时,儿子在珠峰大本营照了一张像。如今拿出这张照片,普琼看到的是对孩子深深的内疚,儿子看到的则是与冰川在一起的荣耀。
如果说关于儿子是一个伤心的故事,关于珠峰的“潘得巴”项目,普琼可就有让他得意得不行的故事了。
“潘得巴”是藏语乡村福利员的意思。普琼前两年在美国哈普金森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对在珠峰自然保护区开展的“潘得巴”项目和珠峰自然保护区做了一个小时的介绍。当他介绍完珠峰自然保护区的现状和当地人对珠峰自然保护区的保护意识、保护行动后,一个台湾学生对普琼说,你们太了不起了,台湾破坏到已经不能收拾的地步了才知道要保护、必须保护、保护的重要性,而你们住在珠峰脚下的人,在环境还没有遭到严重破坏之前就意识到了要保护,这一点非常了不起。
普琼又是丝毫不掩饰自己感情地说:当时我一下子感到,自己干的这个事业太伟大了,自己干得太漂亮了。
她的婚礼没有喜糖
杜其霞1997年毕业于西藏农牧学院。她的老家在山西运城。我问她,你翻喜马拉雅山到吉隆县时,看到珠穆朗玛峰了吗?她说坐在东风车上,没看清。后来回家的路上,好好看了看,和想象的不一样。很神秘,但没有那么白雪皑皑。我说:“从吉隆县到你们吉隆镇,这一段路不好走,你被堵在路上过吗?”她说:“有一次我到日喀则去看病。看完了给山西家里打电话没打通,就回吉隆镇了。没几天我接到家里的电报,上面写着:父母担心,请速回电。哥。吉隆镇冬天有四个月无法和外界联系。
杜其霞爱美,从她填志愿,报考西藏的大学那天起,她就憧憬着西藏蓝天、白云的美。到了吉隆她开始把自己在大学里学到的农业科技,地膜使用教给当地的老乡。开始老乡们无法接受一个外来女孩子说的这一套,依赖传统的耕作方式,说我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定日看珠峰。 |
语言的障碍,爬山的辛苦,没有吓住小杜。当用她的方式种出来的庄稼显出优越性后,农民们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杜其霞不但结了婚,而且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在山西,她妈妈带着。一年零两个月了,她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孩子一岁多时,家里怕她想孩子,寄来过一盘录相带。我说拿出来看看。她说,不看了,孩子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样子了。我知道,这是借口,她不敢和外人一起看,她太想孩子了。
你们的婚礼是怎么办的,我想找个高兴点的话题,换换杜其霞的心情。没想到,我又问到了她的疼处。
“没怎么办。”
“没怎么办?买了多少喜糖?”
“没买喜糖。”
“一点没买?”
“一点没买。”
“为什么?”
“结婚是你自己的事,用不着和别人说,俩人好就行”。
杜其霞的丈夫也在吉隆,他在林业站工作,离他们俩在吉隆镇安的家还有十几里路。工作忙,一个星期只回家一次。要是赶上进山,这一次可能也保不住。他的老家在河北张家口。每人1200块的工资,从小杜他们到吉隆来,几乎就没准时发过。这钱,除每个月寄给两边的老人和孩子以外,剩下的就要攒着探亲时用。从西藏回一次家,要花多少钱?这辈子如果就扎在吉隆了,杜其霞和丈夫,能为我们中国的交通业做不小的贡献。
环保局长的忧患
如果说,在西藏工作只有4年的杜其霞还在苦苦寻觅着自己将要在西藏走的路,那么60年代就进藏的西藏环保局局长陈显顺,今天在孜孜以求地寻找着的,是一条如何保护西藏自然生态的路。
曾经当过拉萨市副市长的陈显顺,毕业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还没见到他,就有人对我说,拉萨的城市建设,陈局长是有功之臣。1998年,他主持完成的布达拉宫广场规划、设计获全国优秀设计奖。
一个建筑师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环境保护工作者。那天,我本要求时时刻刻都无比繁忙的陈局长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可我们分手时发现,我手表的大针,已经走了整整两圈。陈显顺把自己多年来的所思,所想,所为,给我浓缩成两堂丰富的自然、地理、生态课。这个“小灶”,我吃得极过瘾。
“小灶”是从我的问题开始的:我问陈显顺局长:在珠峰自然保护区,我们一路走经常看到特别大的鹅卵石,那是造山运动形成的,还是海底过去就有的?
“应当不是造山运动,是造山运动以后,长期河水的冲刷,形成大的鹅卵石,包括山体你可以看到很多大的鹅卵石。其实这种山体也是经过多次地质变迁才形成的。有的曾经是水,后来变成陆地,又从陆地变成湖泊。再不断地隆起,形成了现在的地质结构,当然也不排除有些大的卵石可能和古代的海洋有关系。”
马拉山口。 |
我们从聂拉木的佩古错过来以后,很多雪山下面,山凹里全是流沙,好象雪山下面就是沙漠的感觉。
“这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过去的海洋或是河流的河床遗留下来的,它长期冲刷,把石头弄碎,变成沙子,这是一个地质过程。还有就是现代的,近千年来的地质变化,因为西藏离太阳很近,昼夜温差很大,所以岩石风化的速度比内地的岩石风化速度要快得多,经过风化,大块石头变小块的,小块石头再风化就越来越小,越来越细,这是比较近的地质年代形成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高山风化以后,由于西藏高原风力很强,把大片大片形成的沙子吹动,有时候可以移动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就堆积到了河谷里或者山谷里,形成了一片一片的沙。我感觉,这种现象最近这些年在增加。”
“西藏生态保护和其它地方比起来有它的特殊性,西藏面积有120多万平方公里。平均海拔高度就在4500米。高寒使得生态非常脆弱,一旦破坏很难恢复。这个特点影响到西藏整个生态保护。从去年到今年我们的调查情况看,西藏的生态由于受全球气候的影响,整个生态状况处于退化状态。直观看:珠峰雪线升高,雪山下面的湿地因为气温升高开始退化了,很多湖泊也开始干枯。因为现在全球大的气候我们还没有力量控制,这些年来西藏的经济在发展,城市人口也在增加,这些都给环境造成了越来越大的压力。在一些资源开采区,还有城市工业造成的污染。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如何协调发展,矛盾也日渐突出。”
我告诉陈局长,这次在珠峰自然保护区,我非常清楚地看到的野生动物除了藏野驴以外,还有正爬坡觅食的岩羊、藏雪鸡、狼、猞猁和几十种高原猛禽、林鸟和水鸟。听到的故事包括:去年的一天夜晚,一头雪豹吃掉了一位挂职干部拴在树上的一匹矫健的骏马。这个故事是杜其霞讲给我的。
文章该收笔了,让我恋恋不舍的除了我此次珠峰行结识的新老朋友外,还有难以忘怀的马丽华《青藏苍茫》这本书结尾的话:“青藏苍茫。让我们举目于那高远的一方,让我们为那高远的一方心怀虔诚和感激。让我们的生命和灵魂由此外化,沐浴在青藏高原的光芒之中,并让那精神之光长存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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