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农奴到全国人大代表
【编者按】 今年是西藏自治区成立40周年,而改变西藏百万农奴命运的民主改革距今也已46年。近半个世纪以来,西藏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亲历新旧两个社会的人们以他们的真情实感,详述过去和现在,使人们对于西藏的历史和现状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作者从2000年开始,对100名西藏人进行了跟踪采访。他们中间,既有旧西藏的贵族、官员,也有奴隶和差民,他们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勾勒了一幅新旧西藏的真实社会图景。本刊从本期起推出“西藏人谈西藏变迁”专题,陆续刊发西藏各界人士的口述实录,以飨读者。
壁画中的“雪”村。 |
我是日喀则地区仁布县人,我的爷爷、大伯、父亲都是旧西藏摄政之一策墨林活佛的属民。(上世纪)40年代后期,西藏地方政府招集兵差时,父亲被征兵到拉萨。
由于是兵差,父亲虽然有家庭和孩子,但不得不去。到拉萨后,父亲实在不愿当兵,因而向哲蚌寺罗色林扎仓和吉索(寺庙最高组织)投靠,成为哲蚌寺的庶民,负责吉索的骡马。按旧俗,凡成为寺庙的属民,就可以不受政府的劳役支配。我父亲成为哲蚌寺吉索的属民后,来往于印度和拉萨,经营寺庙的一些贸易。后来母亲带着孩子也来到父亲身边,他们被寺庙派到哲蚌寺在堆龙德庆的噶仲卡(寺庙庄园),作为寺庙的“堆穷”(冒烟户、小户)户,支差役。
我出生在堆龙德庆县哲蚌寺的噶仲卡。几经周转后,哲蚌寺“吉索”由于与功德林活佛私人关系,把我父亲转送给功德林寺庙作为差民。按旧规,“子归父所属”(女归母所属)领主,所以我们三兄弟成了功德林寺庙的属民。
6岁开始,我为领主放牛,8岁时,作为支僧差,我被送到了“木如”寺当“扎巴”(僧人),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后来,从寺庙找借口跑出来,在澎波(今林周县)的“卡”里作佣人。14岁左右,被召回到功德林,算是功德林的僧人。但是,旧社会僧人和僧人不同,像我这个年龄要干很多活,寺庙要我赶骡子。我又累又吃不饱,就又跑到澎波的卡去了,住在朋友家,也支些差。
在我幼小时,由于家庭孩子多,很难养活,父亲就从色拉寺“切扎仓”(僧院)借了3克(1克约28斤)粮食,由于没有能力还帐,所以拖欠着。后来,寺庙的人在街上打群架,将父亲肋骨打断,不久去世,12岁时我就没有了父亲。16岁时,母亲回到功德林,对我说你是功德林的差民,这里需要人支差。所以我又回到了拉萨。我的一个姐姐很早离开家庭跑到印度去,后来听说死在那里。我的另一个哥哥,1959年作为功德林扎萨的佣人,也被带跑到印度。在拉萨还有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姐。
1959年平叛后,我们所在的“雪”(地名,布达拉宫下)由三个居委会组成,(即雪内居委会、雪外居委会、功德林居委会),归属于拉萨市西城区,我担任居委会的治保主任、居委会副主任。1961年2月左右,西城区合并到城关区,将3个居委会(雪里、雪外、功德林)合并建立了雪居委会,当时居委会办公场所在雪外的“江木康沙”院里,由雪居委会的强巴阿旺担任主任。1959年到“文化革命”前,雪居委会一直在“江木康沙”。“文化革命”后,雪居委会办公地搬到了雪内的“巴康夏”(东印经院),1988年搬迁至雪新村。
雪村民居。 |
当时的雪居民,主要是居住在雪(城廓)里外的“格巴”(贵族)、布达拉宫支差的佣人,以及地方政府藏军士兵和手工艺匠人,都是各领主和地方政府机构的属民。现在情况怎么样呢?
以“甲热”为例,当时是21户,现在发展到70多户。1959年前,功德林所属为40多户,现在发展到70多户。发展的原因在于,1959年实行了彻底的民主改革,奴隶获得了人身自由,成为自己和社会的主人,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住房。1959年前,雪的居民生活只能指望“主人”,生活贫困,许多人都过着乞丐一样的日子,没有任何希望和机会可言。
1959年居委会成立时进行了选举,选举是完全民主的。当时选举时提名候选人若干,然后让候选人背对着选民,由群众手拿豌豆,根据自己的意愿投进被选举者背后的盘中,最后公开数豌豆数,公布选举的结果。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1959年被选为西城区功德林居委会副主任的,1961年在居委会合并中选为雪居委会副主任,治保主任。1961年6月,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共产党员。1964年后,我担任雪居委会支部书记和主任,一直到1985年。
1985年,雪居委会通过选举产生了新主任,我只担任了雪居委会书记一职。在这之前,居委会的选举每4年左右进行一次。随着国家民主、法制的不断健全,现在每3年按时进行选举,而且选举的程序、质量,选民的民主、自主意识,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和变化。你在居委会调查时,不也亲自目睹了我们选举的全过程吗。除了选举前有居委会选举工作委员会进行组织准备工作之外,居委会和任何领导及被选举者都没有权利干涉选民的民主选举行为,没有任何人号召或组织开会选谁或不选谁。选举过程中还有上级办事处和城关区等有关组织、领导亲自观察。过去给选民的是豌豆,因为那时除极个别人之外,绝大多数选民都是文盲不会写字,开会写字还要让贵族、领主或进过学校的人代写,包括哪怕写封信。现在凡是1959年后出生的人,不能说100%都上过学,但98%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教育,不管水平高低,都会认字写字。所以那时也只能采取用豌豆选举的办法,现在有专门统一制作、印制的选票、选举箱、大礼堂、录音扩音设备、照相设备等。
雪居委会进行换届选举。 |
旧社会,比较穷一些的家庭自己用土做土灶,然后再在外表涂抹上黑色,再用油抹蹭得油亮发黑。贵族或比较富裕的家庭及僧侣主要从街市上购买土灶炉。这些炉都由“荡坝”的百姓制作,用模具制作土灶,无论样式和功用都比较多,例如:“一灶两孔”、“一灶三孔”等,比较讲究的家庭也有铁皮炉子。“荡坝”的百姓通常将“土灶”用毛驴驮着,赶到拉萨市场来卖,价格在10-15两藏银一个。今天,酥油桶也发生了变化,过去每家都有木制的酥油桶,总要时不时将自己的酥油桶到上水,以免干燥裂缝。现在年轻人都不愿用酥油桶,说酥油桶打的酥油茶不好喝,都喜欢用电动酥油桶,将电插上,哗哗一响,酥油茶打好了,省事、省力。至于副食品,过去是吃不起或没有卖的,现在不仅什么都有,对蔬菜、肉食也更讲究,要买切好、洗干净的半成品,拿回去就可以做了吃,生活的各个方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1959年前,雪没有农民,大家都是差民。1959年,由于民主改革将附近的土地重新分配,当时我们居委会有900克(亩)土地,农民90人。民主改革后,过去的差民,分到了土地,成为了种地的农民。这90个农民,就是这样形成的。当时我们建立了6个农民组,此后建立公社,之后又合并。随着我们成立集体合作社和城市建设的变革,土地也越来越少,许多人改为城市居民。我们现在有土地70多克,35人靠农业生活。土地减少的重要原因是由于城市建设的发展。当然国家收回土地后,我们在不同时期,根据国家有关政策,得到不同程度的土地补偿资金。我们用这些钱解决农民的生活。虽然这些农民户口都是城市居民,但是,过去他们的口粮不同于城市居民,没有购粮证买粮食,而是依靠每年的收获分配。
上世纪80年代初中期,土地归户承包经营时,由于单个独户的经营能力有限,同时用一个温室,你种辣椒,我种西红柿,温度、水的条件要求不同,内部经常发生矛盾,影响收入。所以,我们又实行集体经营。现在,我们的土地已经全部种上了蔬菜,承包给四川来的汉族农民。根据承包合同,有温室的土地30多亩,我们每年收入8万多元,另外30多亩没盖温室的土地,每年收入4万多,合计下来,我们从土地上收入能有12万多元。这些收入主要分配给雪居委会的35户农民家庭,也不需要提交公积金。由于个体承包经营权和土地的使用权完全自己做主,他们还有自己的工作和职业。仅土地一项收入,现在雪居会的35户农民每年大约有5000元左右。过去是城市居民的收入要高一些,因为他们每月有直接的收入来源,而农民只能靠一年劳动的果实。由于政策的变革和社会的变化,现在这些农民的日子好过了。所以,现在这些农民的收入,远高于城市居民的收入,非农业城市居民,只有靠自己的职业劳动或经营生意赚取收入。
雪社区居民的孩子考上了大中专学校,居委会专门举行了欢迎仪式。 |
我们居委会的另一个特点是,我们除了有居民小组长负责之外,每个楼区内都有负责人。而且,居委会的每一位委员,都有具体任务分工,分别负责集体企业、社区事务。
2005年(雪)城关区农机修造厂职工人数:73人,雪合作社:26人,雪服装厂职工:20人,雪综合治理服务公司职工:205人,雪农民职工:34人,雪幼儿园职工:18人,雪居委会干部职工:12人,个体经营户:219户(人),餐馆业:28户(人),合计:651人。其中,69%的人员为集体企业职工,34%从事个体工商业。如今有电话560部,私车28辆,经营出租车4辆。(雪)民间藏戏艺术团职工59名,雪建筑六公司职工25人,雪供销社职工5名,以上民营企业共有固定资产1977万元,流动资金826万元。
现在我们许多家,已经安了电话,邮电局给我们雪新村安装了可以装800门电话的箱子。我们赶上了好时机,有了新房子,大家当然愿意过得舒服一些,不会像过去住的老房子,既没有卫生设备,屋子光线又不好。另外,生活观念和方式都发生了变化。目前雪村已经有500多户安装了电话,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空调的好处。
由于我们雪新村一切都是新的,再加上现在居民生活也开始讲究起来了,厨房设备有许多是新的,旧的很多都不使用或淘汰了。卧室、客厅整洁舒适,讲究的人家也铺上了地毯。
医疗卫生领域,以往发“红本医疗证”的人可以享受减费和免费医疗,领“蓝本医疗证”的人要交一定的费用。根据我们雪居委会具体情况,我们给家庭困难和老弱病残(大约占25%)者发了“红本医疗证”,其他大部分为“蓝本医疗证”。但是,现在这个争议和矛盾比较大。有的人生活挺好,见别人有“红本”,自己也要求享受更多免费医疗,具体实施和操作中的确问题不少,政府有关部门也在制定医疗保险改革措施。去年,我们居委会建立了自己的社区医院,方便了居民。除了大病必须去医院治病外,一些小病靠我们自己的门诊部就可以解决,特别针对妇女、老人等提供医疗服务。长期以来,我们在计划经济下,大家也比较穷,什么都靠国家、单位,所以也使一些人养成了坏毛病,总习惯向政府伸手,等、靠、要,这样长期下去是不行的。现在自己富裕了,也应该自己承担些自己的责任,当然对那些困难的家庭,政府也有具体措施帮助。因此,现在需要的是观念必须转变,自己有能力了,就不应该再向上面伸手。我们必须用自己的脚,负重自己的身体。
1998年雪居委会主任洛桑向江泽民主席敬献哈达。兴华摄。 |
对于未来,我比较关注的是如何稳定和提高居民的收入和生活水平。目前看来,我们的发展还比较顺利,但是如何适应市场经济的变化,发展我们居委会长远的经济,开辟新的比较稳固的收入渠道,是我当前最关注,也是比较担心的问题。因为,我们城市居民的收入不像农牧民,可以靠土地和牲畜,我们的资源有限,还要参与不断发展中的竞争,这就使我们必须更加关注和努力解决前进中的新问题,否则,在市场经济竞争中就会被淘汰,就会落伍。
版权声明:凡注明“来源:中国西藏网”或“中国西藏网文”的所有作品,版权归高原(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任何媒体转载、摘编、引用,须注明来源中国西藏网和署著作者名,否则将追究相关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