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傍水，古朴凝重的色尔古藏寨。

　　经由茂县去往黑水县，在距黑水几十公里处，可以望见有一些沿山势而建的石头房子，像中世纪的城堡，可以听到鸡鸣狗吠之声，也可以见到升起的袅袅炊烟和房前屋后的白石。那是羌寨。黑水河翻卷着浪花，一路以欢歌相伴我们牌坊式的木质建筑进入视线，上面有牦牛头骨与几个大字：色尔古藏寨。

　　色尔古素描

　　过河便是进寨的碎石路，可以通过汽车，缓坡，但那些建筑却要仰望。

　　我们正愁如何进入时，一个着一袭黑色藏装的姑娘主动上来打招呼，用不是很地道的普通话作了自我介绍，她就是白玉华，几天后，我们将在这里参加她的婚礼。在她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一座深灰色的石头建筑前，它明显比其它的石头房子显得更为古老，墙的颜色明显比其它的建筑要深许多，样子也更为古朴，这便是白玉华的家。她的父亲白金头从屋里走了出来，一位很健谈的中年人。他说这房子有800多年的历史了，几次地震都没有垮。

　　当我们刚想迈步走上台阶时，白玉华说要走正门，这里是后门。我看见后门上还贴着开始褪色的春联，原以为正门会是向阳而且更华丽的地方，就象汉地的大门一般为双开门、向阳、有大路连接而且有一种迎客的姿态，没想到大门是一个通向地下的甬道，黑咕隆冬的，显得有些神秘。

　　主人开始对这一建筑特色作介绍。他们的房屋都有几个出口，若是有敌人侵入，他们通常会把敌人引到正门，然后用火将敌人烧死在这地下甬道之中。

　　这些石头房子一楼通常圈养牲口，二楼招待客人，三楼住人并且会有一间经堂。借着微弱的光上到了二楼，进了一间很大的客厅，这里面有锅庄、神龛和水缸，这水缸一半在室内一半在室外，这里既是厨房也是会客的地方。大家会围着锅庄喝酒吃饭，一般男性公民坐在上方，而女性不论年龄大小一律坐在下方。

　　房子中间有一根大大的木头柱子，可这柱子并没有起承重作用。

　　“这柱子是做什么用的？”

　　白金头和白玉华解释说：“这是对祖先的一种纪念。我们是从黄河流域来的，我们的祖先是放牧的，他们原先居住在帐篷里，后来他们迁到这里，虽然住在房子里，为了表示我们是从黄河流域来的，就在这屋里竖了这根柱子，因为帐篷的中间都有一根柱子。”

　　从他们的口中证实了嘉绒与南迁的羌族部落有着亲缘关系，他们在迁徙过程中开始逐步定居，与当地土著融合，后来被东进的吐蕃同化成为藏族。

　　这个寨子从这些地方来看带有藏羌两个民族的风俗，我相信接下来会有更多的发现。

　　从他家的后门出来后开始在寨子里转悠，寨子里的路很复杂，像一个很大的迷宫，熟悉的人可以很快离开，而外来的人可能转了半天还在原地，当然只有等着挨打了，或是接受主人的那一把大火。

两座碉房之间搭起的木头粮仓，又防潮又通风。

　　色尔古共有三个寨子，上寨，下寨和娃娃寨。白玉华家所在的是下寨，从她家的后门出来上坡，就是通往上寨的路。上寨是整个寨子的制高点，与下寨紧紧连在一起，娃娃寨则在上下寨的西边，隔着一条山谷，直线距离约有200米。上寨以何姓居多、下寨以陈姓和白姓居多，娃娃寨以王姓居多，三个寨子共有146户人家，400多人。上寨的路更为复杂，完全是一个迷宫，在好几个地方我见到了具有羌族色彩的“泰山石敢当”。这样的避邪石刻在很多羌寨都有，作为嘉绒藏寨，为什么会有羌人的特色呢？再回想他们屋顶门窗上的白石崇拜以及他们身上的羊皮坎肩，可以认为他们在千百年的部族融合中受到了藏羌两个民族的文化影响。

　　花了两个小时才算把三个寨子走完，上坡下坎还有些累的感觉。最后再度回到有800年历史的白金头家。在他的储物间，我们见到了褐黄色的猪膘。

　　储物间就是客厅旁边一间小屋子，是白玉华的闺房。那排屋角的猪膘虽然在很暗的角落里却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猪膘在小小的窗户中透进的光的照射下泛出微黄的色泽，有二十几厘米宽一米多长，整整齐齐地挂了十几块。无一例外的是每块猪膘的正中都有一道深深的刀痕，猪膘有多长刀痕便有多长。最初我以为是用作通风，或者是为了让猪膘能更好地吸入调料的汁液才这样划上一刀的。没想到这一刀是为了证明女主人的能干之用的。

　　主人是这样解释的，通过刀痕大家都可以看见猪膘有多厚，猪膘厚说明这头猪很肥壮，猪很肥壮说明女主人将猪喂养得很好，说明女主人很勤劳能干。这是民间一种质朴的逻辑。

　　至于这猪膘的用途可多了，可以用作炒菜，用以作烧白（一种蒸菜），还可以给孕妇补身子。孕妇生产之后，家里人要用猪膘、青稞酒一起煮荷包蛋给孕妇吃，据说很补人。

上寨的许多人家都有这样的泰山石敢当。

　　在色尔古藏寨中行走，可以见到每家每户大门的上方都放有一些动物的骨头。原来这是猪的下腭骨，放得越多就证明这家主人越富有。

　　这是他们的门神。色尔古藏民要敬的神很多，有山神、水神、树神、门神。

　　敬门神一般间隔二三十年。敬神的时候将猪牵到大门处，同时还有一只公鸡。白金头指着大门旁一块上面刻有槽子的石头说，这槽子是给公鸡喝水用的，敬神之前那公鸡就不再“调皮”。这种古老的敬神仪式有机会一定要来看一看。白金头说头一天晚上猪和鸡就放在这里，次日，男人们对着门神磕了头之后才杀猪和鸡敬神。

　　在甬道下幽暗的门框上有十几块猪的下颚骨，这代表着他家的富有，毕竟白金头家很早就与汉地通商，而且在地震前还开过酒厂。

　　在很多地方，人们都是傍河而居，或住在平地，取水可以在河里打水也可以打井，而在这山坡上还有那些山腰和山巅的藏寨是如何取水的呢？白金头指着屋外墙边的石板说，这下面就是水，那水是从后门所在的屋子里流出来的，原来他们每家每户的屋里屋外都流淌着清亮亮的水。水流过的渠道是天然的还是人工所建？我跟着白玉华来到寨子外的山崖，一条水渠紧临着山崖从远方而来，这是他们的祖先不知费了多大劲才修成的引水渠。那水明显带着雪山的身影。

　　水渠从不同的地方分流到了三个寨子。娃娃寨还用上了铁制水管，大家还在娃娃寨与上下寨之间的谷底修了一个很大的蓄水池用以农灌。每年农历正月十三，寨子里的男性会沿着这条水渠到源头祭祀水神。那个时候寨子里3岁以上70岁以下的男人全部都要前往，用一只羊和龙达等作为祭祀品。

　　白金头的家有三层，一楼养牲畜，二楼有客厅和储物间，三楼通常是主人的卧室。色尔古藏寨的房子有三层也有四层的，无论是三层还是四层，屋顶四角都供奉有白石，据说是为了纪念最早为他们修建房屋的两个部族祖先。白石前还有玛尼石和煨桑的白塔，玛尼石与煨桑塔是地道的藏族物品。而每家每户除了屋顶的白石神外，就在窗檐和门框上方也供有白石神，这种白石神是战神。相传色尔古藏寨曾遇到过一支骁勇善战的敌兵，怎么也打不退。有一天晚上所有人都梦到了用白色石头作武器，次日大家一起用白色石头击打敌人大获全胜，后来每家每户便在自家的门窗上供奉白石神。

　　在屋顶我见到了寨子后面的山上有两个白色的建筑物，那是两个神坛，是管生男生女的神。哪家娶了媳妇就可以到上面求神仙赐男赐女。那山着实有点高，并且险峻，不走上两小时怕是求不到神仙。西边山上的管生儿子，叫阿巴斯伯尔泊尼，东方的管生女，叫阿巴斯金拉耶。

　　我问白玉华灵不灵。白玉华笑着对我说：“灵！我就是在阿巴斯金拉耶那里求来的！”

　　这是一个充满神性色彩的藏寨，凝聚着民族迁徙的印迹，同时也是一个有着浓郁民族生活特色的藏寨。

白玉华家一间奶大的客厅，这里面有锅庄、神龛和水缸。

　　喜庆的春节

　　新年的正月初四，一场瑞雪降临，整个山寨全部着上洁白的色彩，显得吉祥。正月初五有一场典型的传统婚礼要在这里举行。正月初四晚上，新娘的父亲白金头满脸的喜悦，围在火塘边烧猪蹄和腊肉，这是去除上面猪毛最简单的方法。这些猪蹄和腊肉他们家已准备了好多年，高压锅喷着热气在一锅一锅的炖这些腌制品，香气刺激着我们，明天的喜筵上这些可是必不可少的大菜。新娘子白玉华与她的姐姐一起在剥葱和芹菜，她的姐姐白英兰专门着上了传统藏装，很漂亮，她们两姐妹都是这里的美女。

　　正好逢着过年，村里人还要跑咂酒，这是一种嘉绒藏区的特色。从正月初二开始，村里人会集中一起到一家人中喝咂酒、唱歌、跳舞，每天一家。我们开始在黑黑的夜里向娃娃寨出发。下寨要准备婚宴，跑咂酒的事情不太热闹，娃娃寨的歌声时有时无地坠落到下寨来。

　　跑咂酒一般要过了正月初一（初一不出门），初二时便开始聚在一起喝咂酒。娃娃寨地势要宽敞些，那几天里阳光灿烂，为这个由青灰色构成的寨子抹上了几许色彩，节日的喜庆从阳光中跳跃出来。妇女们开始在阳光下洗头，汉子们开始用热水抹身子，儿童们不论阴天还是晴天，都是快乐的，他们用核桃或玻璃弹子在空地上做着各种游戏。

　　在这里，人们一般不会像其它藏区那样给客人敬茶，客人来到这里一般是请你喝酒。主人从储物间里抱出一个土陶坛子，先对着神龛念上一小段经文，才打开坛子上的封口。开坛子一般是尊贵的客人或是长者做的工作，第一口酒也是由他们喝。

　　喝酒的时候用一根长长的细竹杆插在酒坛里，那酒香扑得满脸都是。酒有些像我们内地的醪糟酒，只不过咂酒的原料是青稞，起开酒坛时，那些经过蒸煮的青稞颗颗饱满，在淡黄色的酒液里微笑。

　　咂酒在这里几乎成了每日必饮的饮料。制作咂酒没有现代的器具，全靠女主人的经验。太酸和太甜的酒是不能拿出来招待客人的，那种酒是次品，若哪家的咂酒太酸或太甜便会被人瞧不起。

　　咂酒待客，哪家要生小孩或是有身体不太好的老人就要多做咂酒。娶亲、生孩子或是老人去世要喝去很多咂酒，而这些咂酒又不能到集市上去购买。因而在嘉绒藏区，通常粮食产量的一多半被酿成了咂酒。要说海量，那么就到嘉绒藏区来体验体验。不过要记住喝酒要喝双杯，不能喝单数，在色尔古双数是吉祥数字，无论喝酒还是蒸馍都是这样。

　　走进娃娃寨，青稞酒的醇香和着歌声钻进了我们的耳朵，快乐的因子开始在心里涌动。娃娃寨的男人们围在一起喝得兴高采烈，老人们都被请在上座，最大者已80高龄，透出无比的慈祥与和蔼，老人们的手中不停息地悬转着经轮，墙因为长年累月的烟熏而显得异常古老。几坛青稞酒被汉子们倒入了直径有一米的大铁锅里，再加上清水，待煮开了才开始饮用。

　　“妇女们不参加吗？”

　　“她们在另外一间屋里喝酒。”

　　男人在一间，女人在一间，原来各自交谈的内容不一样。男人们开始用藏语唱祝酒歌，村长给我们作翻译，男人唱的祝词多为希望新的一年能挣更多的钱，出门平安，所交谈的内容与经商、打工有关。而女人们的祝词大多是庄稼丰收，六畜兴旺等内容。他们的生活还是男主外女主内，女人们务农持家，男人们外出挣钱。春节既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也是一家人相聚就要别离的时刻，过了春节，汉子们将陆陆续续去到外乡。色尔古的汉子一般是去其它县修建民居，他们的手艺可以将乱石砌成高楼，那些高高的古碉就是他们的祖先用乱石一块块垒起的。今天，他们一如继往地继承了祖先的智慧。春节里，他们所唱的歌谣就是祝福大家都平安地出行，多挣钱然后再平安地回来。

　　色尔古藏寨上寨共有50余户家，每天聚在一家喝咂酒，有酒必有歌，有歌就有舞，只是在春节里，男人们和女人们在不同的房间里饮酒唱歌。

　　二楼的火塘上煮上了满满一大锅开水，然后往里面倒上好的咂酒。锅里的酒开始沸腾了。汉子们开始舀酒，老人们先喝，然后开始向我们敬酒，甜中带酸的青稞酒的温暖顺着食道进入体内，严冬的寒意顿然全无。

　　一年里无论男女，要完全聚在一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在这个春节聚会与休闲的日子里，大家格外放松也格外开心，载歌载舞。跳舞时无论男女，领舞者多为长者，按着年龄排下去，跳的时候领唱者也多为老者，起初时只有三两人在唱，很快便是集体的合唱，歌声欢快而节奏鲜明。

　　歌声、舞蹈与咂酒一起祝福，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共同祈祷，新的一年更美好。今夜的色尔古不眠，飘散着愉快的情绪与美好的祝愿……

走在迎新队最前面的孩子手上拿着两样吉祥物－乌龟壳和羚羊角。

　　送亲迎亲

　　正月初五是白玉华大喜的日子。今天娃娃寨的几家亲戚正忙着蒸馍，这蒸馍是送给新郎新娘的最好礼物，蒸的馍有太阳和月亮两种形状，太阳放在正中央，四周有普通的圆形馍。蒸馍大有讲究，就是一定要开花，馍在蒸好后顶部裂开即为开花，象征着吉祥。

　　我们围在火塘边饮酒，旺东扎西拿来吉它开始弹唱藏族民歌，其中有一首在黑水地区家喻户晓的劳动歌曲非常动听。火塘照例是三脚铁架子，炒菜煮饭取暖都在这里，酒也是围着火塘畅饮。藏族大嫂揭开了锅盖，只见树枝和麦秸临时搭成的蒸隔上的白面馍馍全开了花，那太阳和月亮形状的馍的花开得尤其美丽，它们是新郎新娘的象征。明天将和其它馍一起送到新娘家，一同感受热闹的婚礼。

　　次日清晨，我们早早地起来，只见妇女们开始背上馍、青稞酒或者挂面，三三两两前去送礼。白玉华家的储物间里堆满了礼物，除我们的外全是亲戚与邻居的。送完了礼的亲朋好友开始回家换上漂亮的民族服装。客厅里，一位长者正在为新娘祝福，几位妇女正在为新娘打扮，银质腰带扎好后，装就算着完了。华丽的新娘装越发衬出白玉华的美丽与清纯。她面带娇羞，一脸幸福的微笑。她以这样的神情准备吃完她家喜筵的亲友将她送到新郎家，此时她要在闺房里等待送亲的时刻。

新婚夫妇也喝交杯酒。

　　婚宴

　　准备了好几天的婚宴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一些嘉绒妇女开始开启啤酒，有的用杯子喝，有的直接就“吹喇叭”，桌上还有白酒。我们沿着独木梯爬上最高的屋面，下面全是花花绿绿的头巾，男人们跑哪去了？

　　最先上的菜有卤鸭子、蒸全鱼、炖肘子，妇女们嘻嘻哈哈说着玩笑话。楼上楼下跑上跑下的全是男人，男人们做菜、上菜、收拾桌子，婚礼成了女人们的另一种节日。色尔古的女人在很早以前也许就扛上了女权的旗帜，上厨的活儿交给男人好了，我们要喝酒唱歌。

　　我们遇上了个前所未有的事情，她们在新娘家吃过婚宴后马上集体赶往新郎家吃婚宴。妇女们陆续离席，鞭炮开始响起，在好些路口与屋顶都有男人们在放鞭炮，女人们才不管这些事情呢！

　　在前面引路的是一个小孩，就像西方传说中的安琪儿一样，她会为新郎新娘带来吉祥的祝福。小孩的手中拿着两样东西，一样是羚羊角，一样是乌龟壳。据我所知，藏族地区没有乌龟呀，这样的吉祥物是从什么时候传入藏地的呢？我没有找到任何答案。

　　送亲走的是王小青所说的大路，大路远没有通往白金头家的小路好走，窄而曲折，很多地方只容一个人通过，七弯八拐总算到了新郎家。新郎家就是下寨最高也是进寨后的第一户人家，高高的阳台上挤满了前来贺喜的亲友，酒筵照做一日，照例排满了几层错落的屋面。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坐满了妇女，围着大锅喝醇香的咂酒，我们在经过时她们热情地递来一碗咂酒。从早上到现在有五六个小时了，我们还水米未进，温热的酒让我有了一种饥饿感。没想到这桌的酒刚喝下肚，另一桌的又递上来了，这必须得喝下去，楼上楼下，不知喝了多少碗酒。

　　新郎新娘照例拜了天地，相互喝了交杯酒，一个幸福的家庭在今天诞生了，我带着醉意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     （本组图片为刘乾坤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