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味在藏北
前天去安多北部的玛曲乡,一路干寒无雪,然而过雁石坪往西行驶后,茫茫荒原之上,一个个结冰的湖泊和沼泽泛出白色的光华,周围干枯的草原也一片白,野风吹过飘飞如雪。
我便真以为下雪了。
同行的多布杰和巴旦师傅轻笑我的无知,说那是藏北的盐。
一下子,隔着车窗,我似乎闻到了狂风裹挟白色盐粉扑面而来的味道。
咸咸的,有点苦,那是生命之味。
藏北多盐湖,我是知道的,据说“申扎”的意思就是洁白无瑕的精盐。洒落在藏北荒原上那一个个的茶卡,曾承载着一批批驮盐人的希冀与艰辛。我的小说《旁依茶卡》,也是借助一个小小的盐湖,来诉说生命中复杂的爱恋、背叛与忠贞。
但我没想到,我会突然离藏北的盐这么近,近得如同车旁毫不躲避的藏羚羊,目光直直看过来,反而让我不知所措。
羊群的脚下是焦黄的干草,白色的盐粉以及盐粉沉积环绕的冰湖——这是藏北冬天对一众生命最慷慨的赠予。
此刻,若有歌声在风中响起,一定是驮盐人沙哑粗粝的声线:
若要白盐有白盐
若要红盐有红盐
红盐好似红水晶
白盐好似白水晶
飘飞的盐粉像雪花
……
藏北的盐确实就像歌里唱的那么多,在驮盐人的传说中最著名的天然盐湖就有13个。这些盐湖矿化度极高,旱季完全干涸,湖底沉积着很厚的白色盐晶,无需加工即可食用。正因如此,《那曲地区志》记载:那曲是西藏以及尼泊尔北部地区食盐的主要来源地。每到秋季,那曲广大牧民用牦牛和绵羊驮着食盐、畜产品长途跋涉,与西藏农区交换粮食等生活、生产物品。这种农牧区之间的盐粮交换一直延续到20世纪80 年代。
寥寥数行,道出了盐对于藏北牧民生活的重要以及藏北的盐对整个西藏地区乃至尼泊尔的重要性。同样在《那曲地区志》中,记载了那曲在历史上每年大概有60—80万斤食盐销往各地。民主改革后,那曲的盐年产量约为2千多万斤,其中一部分交售给国家,另一部分与拉萨、日喀则、昌都等地交换粮食。1961年,那曲交换食盐420万斤,土碱、酥油、肉约200万斤,换回青稞、农副产品400多万斤。
在物资匮乏的漫长时代,是那曲的盐给这片高寒贫瘠的草原换来了粮食和各种生活必需品,也供养着一代代的高原人繁衍生息。
我想,盐的味道应该早已渗透于藏北人的生命之中。
在旦巴亚尔杰《藏北秘境》一书中,作者用很大的篇幅介绍了藏北驮盐的习俗禁忌、盐语盐歌等。其中写到:“驮盐是最艰苦的旅程,也是小伙子成熟的里程碑,是牧区青年男子自豪而光荣的一项体力劳动。在藏北,只要身体发育正常,小伙子一般从十五六岁便开始去驮盐。当一个小伙子克服风餐露宿、长途跋涉的艰难困苦,从遥远的北部驮盐归来,便一时成为左邻右舍小伙子羡慕的对象,也是同龄姑娘们议论的对象。假如一个小伙子年满18岁还未驮过一次盐,就会被视为窝囊废……”
草原上的风呼啸而过,艰难的驮盐之旅是一个草原男人领悟生命诸般滋味的重要过程,也是草原女子挑选心仪爱侣的标准之一。
白如乳汁的精盐,滋养生命的坚韧;蓝如眼睛的茶卡,见证生命的美好。
这一切,只会发生在荒芜却勃发的藏北,也只宜发生在贫瘠而丰厚的藏北。
进入物资丰裕的新时代,千里驮盐、盐粮交换已经成为老人口中的传说故事。藏北的盐,是否就如同我眼前的飘舞的粉末,注定要随风而去?
或许是的,十几岁的藏北少年正坐在教室里读书,正在球场上奔跑如飞,早已不知驮盐为何物。而广阔的草原上牛羊悠闲吃草看天,不必再背负重重的盐袋长途跋涉,直至背上磨得血肉模糊。美丽的盐湖在冬春季没等到驮盐人的到来,但成群的藏羚羊、藏野驴,尤其有着可爱心形屁股的藏原羚在湖畔吃草嬉戏,静谧美丽犹如生命最初的无邪。
但又或许,盐的味道,驮盐的精神,盐粮交换的传统,或许更深地印记在藏北人的生命之中。
正如托尔斯泰那句名言:“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会纯净得不能再纯净了。”
那曲人,经历过蛮荒岁月的漫长,经历过艰苦的蒸煮,经历过发展的磨砺,经历过颗颗盐粒的诱惑与淬炼,最后捧在手中的,是一颗纯净的心。
就如一代代的驮盐人,在旅途中体味酸涩苦辛,把洁白的精盐送给远方需要的人,也收获属于自己的丰美与幸福。
生活不能没有盐的咸味。
高原不能没有驮盐人。
捧着一颗纯净的心,在狂风中探寻生命的味道,在尘埃中奋力开出花来,这是新时代藏北的驮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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