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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金,不朽的塔金——读长篇小说《在高原》小记

发布时间:2023-10-24 11:00:00来源: 西藏日报

  高玉洁

  回安多的时候,特意带了尼玛潘多的新书——长篇小说《在高原》。

  作为作者的同事与好友,虽然我大概知道这本书在6年创作过程中的艰辛,也大概听了些故事梗概,模糊地知道小说中的人物哪些有原型哪些是创作,甚至还和作者讨论过书名……但我知道,当我翻开这本书,一定会忘掉这些,进入一个悠远迷人的故事之中。

  果然,翻开第一页,我就看着窗外笑了。

  窗外,立夏时节的安多风雪漫天,拍打着草原与山川,将天地模糊成混乱无序的灰白;

  书的开篇这样写:“迎接春天的日子,是塔金的风季”“风和雪是塔金的特产”“春天的风,是塔金的产前痛,塔金将生下一个美丽的夏天”……

  连绵不休的风雪,被我的安多小姐妹都用“烦死了”来形容,更不用说降雪导致高海拔国道严重堵塞,县里还出动一百多人以及几辆救护车到唐古拉山口铲雪保通,救护来往司乘人员,没日没夜的忙碌让大家几近崩溃。

  书中则说:“这是一段难熬的时光。无休无止的风把塔金人的好脾气磨到不时擦出火星子。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塔金人的另一种修行,不喊杀不骂天,就算修行到家了。”

  这实在让人想微笑——虽然我知道小说的发生地是作者虚构的,原型也不在藏北,但作者写作与我阅读时的时空巧合,还是让我开卷就把这个故事放在了安多,甚至莫名地合适。在小说中,塔金是一个海拔四千多米、距离拉萨六百多公里的县,县城旁有美丽的湖,湖边有山、山上有寺,风沙大、雪也大,容易道路不通,但“夏天又美得如一张油画装裱在大地上”,塔金人的性格则和天气变化一样直来直去,不会铺垫与委婉,热爱喝酒又擅长唱歌跳舞……不得不说,每个特点都跟安多极为吻合。

  3天来,除了开会和处理一些事,我都在废寝忘食地读这本书,读完掩卷之时,再看窗外的安多,在晴空万里与雪花飞舞中无缝切换的安多,心里有一些哀伤,又有一些安慰。

  书中的故事,可以发生在西藏的每一个地方。塔金,可以是西藏很多小县城的缩影;东孜,也有不少城市可以对得上;而故事里的人,或者是我们并不久远的祖辈,或者是我们没有认真了解的父辈,或者是八廓街转经道上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路人……如果你看了这本书,读了这个故事,与这些人一起爱过痛过哭过笑过,或许他们也会成为你的亲人与朋友。

  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家族的故事,缘起于上世纪初在拉萨驻藏大臣衙门担任低等文官秘书的雅安汉族人张天禄,在历史动荡中因缘际会成为商人,定居东孜城并娶了藏族妻子,还有了藏族名字——扎西次仁,他的儿子旦增子承父业继续经商并有一些传奇经历,旦增的儿子朗杰多吉则赶上特殊年代上山下乡来到了塔金县城,后来在塔金娶妻生女直到老死,朗杰多吉的女儿白玛措吉离开塔金来到拉萨工作,却又在追寻家族的故事以及遗留在塔金的情感……故事采用几条线索穿插讲述,几代人的人生故事如同平行宇宙,并行不悖却又呼应与重叠。当然,着墨最多的是朗杰多吉和他的女儿白玛措吉的故事,毕竟,这是作者最为熟悉的,也是读者最为熟悉的。

  不过百年的故事,在家族的记忆中已经模糊;

  虽然已经百年,祖辈的故事又会在追忆中变得鲜活。

  往事如烟,往事又并不如烟。

  书中说,人生不过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但梦,有时比真实的生活更真实。

  阅读的过程也就好似在不同年代的西藏、在不同的地域以及不同的情感中穿越,从上世纪初到现在的百年时光,从茹玛大院到塔金县城,从帕当区到甲仓大院,从帕里到八廓街,从喧闹的街市到静寂的寺庙,从乡村的静美到城镇的繁华,从生之喜悦到死之哀痛,从爱情的莫测到友情的安慰,从酒娘的歌声到村妇的美酒……

  故事或许有真有假,情感与体验却真真切切。最好的小说,应该是在普通人身上找传奇,在传奇之中找普通人。

  尼玛潘多做到了。

  在拉萨城显得普通的白玛措吉上溯三代,便是一个传奇家族的后代。而这个家族的人,尤其是女人,无论善于经商的普尺,还是热烈美丽的酒娘仁增萨珍,或是勤劳结实的村女梅朵曲珍,以及倔强上进的白玛措吉,说起来都是多么普通的小人物,砸进历史中连一点浮尘都溅不起来,可她们那么果敢智慧,爱得热烈,活得强韧,能让你为之感动为之落泪,读下来每一个都堪称传奇。

  再往大说,我们今天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个宏大的概念与背景之下,民族之间的共同体如何形成?民族之间的血脉如何相融?这本书给出了生动详尽的西藏表达。

  特殊历史事件的背景下,张天禄变成扎西次仁的过程是那么戏剧,又是那么自然,而他与藏族朋友的友谊、与藏族姑娘的爱情,又是那样的水到渠成。但对汉族后代组建的“同乡会”倾注的热情,以及对遥远家乡的思念,对内地一些食物的依恋,对某些汉族习俗的坚守,甚至注入血脉和基因之中,任时移世易,百年后依然拥有让曾孙女白玛措吉重回故乡雅安走走的热望。

  书中,汉族与藏族跨越民族、语言、地域的友情、爱情、亲情让人动容,哪怕时局动荡,哪怕流离失所,这些可爱的人也都在守护珍贵的感情,守护血脉中流淌的那份信任和希望。他们兄弟般的扶持帮助,如同寒风中递过来的一碗热粥,胜过千言万语。

  这也是一本让人微笑的书。

  虽然作者也会写到生活的残酷、命运的无常,甚至写下这样的句子:“一切都是假象,当幸福的面纱被掀开,痛苦的獠牙就在眼前。”但事实上,作者对残酷、不堪、丑陋的那一面写得较少,或者一带而过。读书的过程中,能深刻感受到作者特别盼望每一个人好,希望他们苦难之中能遇到救助,绝望之中能看到温暖,沮丧之时能在风吹云卷、花开香散中得到慰藉……开放式的结局亦是如此。

  因此渗透在这本书中的底色,亦是智慧与慈悲。

  “一生悲喜交织,一春冷暖交错。”

  “人往山上走,雪往山下飘。”

  虽然有冷有悲有雪花,但作者把更多的情感与笔墨投注在悲冷中的温暖之上,一杯暖暖的茶,一碗热热的粥,一顿可口的饭,一支温暖的歌,一个热烈的拥抱,一段贴心的相遇,成为无常人生中最美好的印迹,也成为书中最动人的文字。

  对于过往的伤害、遗憾、伤痛,作者的态度一如她在书中所引的歌词:

  你走过漫漫长夜

  不用感伤 没有诅咒 也没有眷恋

  这世界总要迈步向前

  ……

  书中有句俗语:“想买下夏天的塔金,想卖掉冬天的塔金。”

  我觉得这话形容西藏也很恰当,这句话似乎也可以形容种种,人生,地域,工作,某个朋友,某段恋情,都是既好又坏,既让人想“永远买下”又让人恨不得“马上卖掉”。

  毕竟,世间没有完美之地,亦没有完美之人,更没有完美的命运。

  对此,书中有这样一小段绕口令般的对话:

  “冬天的塔金和夏天的塔金,都是塔金的一部分,只要夏天的塔金,不要冬天的塔金,他要的就不是真正的塔金。”

  “怎么讲?”

  “就像一个人,悲伤的他和幸福的他,都是他,只要他幸福一辈子,不要他悲伤一刻,是不可能的。”

  “也可以这样说,终归就是轮回的问题,有生必有死,有夏必有冬,交替才会让人在绝望中冒出希望,在希望中遇见失意,起起伏伏,人生亦是。”

  ……

  这一段话,足以让“塔金”在西藏文学史中成为不朽。

  这样的温柔,是经历过人生粗粝的人才会拥有的。

  拥有这样的温柔,大概就能微笑应对人生即将到来的种种。

  “她的爱也许是不堪的、慌乱的、卑微的,但足够真诚。”

  面对无常,真诚或许是人生唯一的解药,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至少能少些后悔。

  而这本《在高原》,是一本真诚的书。

(责编:常邦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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