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有在西藏日报社工作的经历，但我与作为长者的刘万年并不相识，因为我踏上高原时，他已离开单位。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时不时仍有他的信件飞向报社。最近，翻阅丛书《藏原探美》，结合单位老同事的点滴回忆，对他有了概括认识。

万年生于1949年，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实为幸事，因为他将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一起成长。不幸的是，他刚刚成人，就遇上文化大革命。父亲当时的身份，使万年难以又红又专；两次当兵机会，都因为公社领导有意阻挠而破灭。别无选择，亡命他乡，他踏上了去西藏的漫漫长路。

天不济万年，如不出走，别说他今天能在西藏山水画领域独领风骚，当年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万年的选择是对的。常言说，树挪死、人挪活，人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挪动一下，说不定就有生的希望。那时的万年，生死尚在两可间，决不会想到以后会在西藏山水画方面有所成就。

童叟皆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然，平常所说的高处，是指生产生活条件好些的地方。和内地相比，西藏的生产生活条件相对落后。在生死关头，万年不可能权衡再三，只要能跑出去，就是万幸，根本不知道西藏长得啥样。

2008年，当我乘坐的火车即将到达拉萨站时，看着光秃秃的山和散落在山脚的民居，心里凉了半截。要知道，万年是1970年进藏的呀，火车只能坐到柳园，然后换乘汽车。40多年前冬天的拉萨是什么样子？估计只有他们那一代人还留存在记忆里。如今，一说起山水画家，大多登泰山、爬黄山，到海南写生、去北疆采风，多让人羡慕呵。在西藏，紧走几步都可能胸闷头晕，再要激发美的灵感，难度可想而知。40多年来，万年徜徉于西藏的山山水水，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或面山长叹，或临水而思。是享受还是磨难，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有真切的感悟。

万年疲于奔命，在夫妻情感上又陷于绝境。对一个醉心于绘画的人来说，后院起火，已经使他焦头烂额。更甚于此的，莫过于他请朋友鉴赏画作时，遇到他们一致的冷漠。当时，万年刚结束西藏山水画的试验阶段，他想听听同道的评论，哪怕讥讽、诅咒，但那些朋友对挂在墙上的十几幅画作视而不见，只是坐在沙发上闲聊。当晚，万年回到家里大哭一场，觉得这是一生中最大的耻辱。怀着一颗炙热的心却遇冷水相浇，这是人情冷漠还是世态炎凉？都言万年痴，谁解其中味？

一般说来，像万年这样遭遇如此不幸的人，要么怨天尤人，要么愤世嫉俗。如果那样的话，刘万年就不会在西藏山水画方面独辟蹊径，恐怕连他的名字都对不住。

万年不相信命运的摆布，他用执着去应对命运的不公。结果命运反过来眷顾他，变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为天时地利人和。

40多年前，有关西藏的山水画可说是一片空白。对有着绘画天赋的万年来说，真乃一张白纸，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万年想画西藏的山水。如果在内地，要想在山水画方面画出个子丑寅卯来，真是比登天还难。万年尽管没有意识到，但天时就在他身边。 他在西藏这片山水画的处女地上含辛茹苦地开垦着。他坚信，只要画出特色与个性来，西藏山水画就能享誉全国，就能走向世界。时至今日，万年的西藏山水画仍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懂绘画，即使对万年的画作也不敢妄议。面对他的《神山圣水图》感知，他具有地利之便，因为这样的素材唯西藏独有。即使今天，西藏的高原气候，吓住了多少胆小鬼。对万年而言，这里的山展现着雄性，这里的水孕育着生机，以特有的绘画方式把它们表现出来，那是怎样地震撼？很多西藏之外的画家重复着千篇一律的风景，而得天独厚的万年可以尽情地望着巍巍的山、清清的水。他为山发疯，他为水发痴，他为画癫狂。为什么这样说呢？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两次内调，好多人求之不得，他却赖着不走，因为西藏属于他，这里的山山水水是他的命。

在艺术之路上，万年遇到很多相助之人。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万年为林彪的巨幅画像加个黑框，是他的老师田栋荣及时提醒才使他免于不幸。进藏之初，万年打短工，即使后来进了单位，与自己的绘画爱好仍是风马牛不相及。认识马刚，调到西藏日报社工作，为他发挥绘画专长提供了一片新天地。他在美术组的领导次平宁愿多干活，为万年提供了充足的时间去采风、去创作。顺便说一句，万年和次平是同事，我和次平也是同事。次平的全名叫次仁平措，他的笔名阿慈凭为更多人所知。我们相处多年，验证了万年所说属实，次平确实是那种默默耕耘又为他人着想的老同志。还有丹增、列确、刘国松等，他们要么身居领导职位，要么享誉画坛，他们只知道万年是个酷爱艺术的人，是个有潜质的画家，都毫不吝惜地伸出友谊之手，温暖着他的心。

人生的道路千万条，只要走对，一条足够；人生的磨难千万种，只有挺住，才能涅槃；人生的际遇数不清，只有坚持，才能抓住。万年的精气神，就像荒凉山坡上的爬地柏，只有扎下深深的根，才会展出一片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