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人的一生,会面对无数次大大小小的选择。但人生的关键选择,屈指可数。
“草原曼巴”王万青的一生有三次关键选择:
第一次:从上海第一医学院(今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毕业后,去哪里?
第二次:那时正当年,是回到上海工作还是继续留在草原?
第三次:离世后,“回”上海还是长眠玛曲?
面对三次重大选择,王万青给出了同一个答案:玛曲草原。
2012年11月,王万青出席党的十八大,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前留影。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高樯
数九寒天时,我们来到海拔3500米的玛曲草原,沿着王万青当年的足迹,追寻他何以难舍这片草原的答案。
山川连绵、草原静谧、成群的牛羊悠闲觅食,蜿蜒的河水缓缓流淌……
日月不语,日月不老;日月最是无情,也最是有情。晨起暮落、暮起晨落,陪伴王万青在此度过56个春秋。
玛曲,藏语意为“黄河”。曼巴,藏语意为“医生”。玛曲草原上的“王曼巴”2024年10月14日,辞世离去。遵照他的生前遗愿,他的骨灰撒在了玛曲草原上。
“如果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来玛曲草原。”这位生前被牧民群众深深爱戴、离世后被牧民群众深深惦念的“草原曼巴”不止一次这样说。
草原是家啊!青春在这里,事业在这里;爱情在这里,儿孙在这里……纵使沪上乡音未改、乡情难舍,可是56年里,无数次打马驰骋救牧民于危急、无数次出入帐篷送医问药、无数次困苦艰难中救死扶伤……对这片土地的情感早已融入血脉,那些澄澈的眼神、那些比划的手势、那些塞进怀里的糌粑牛肉,是一颗颗直抵心灵深处的无尽情谊,是草原赋予的珍贵馈赠。
草原是家啊!如果再做一次选择,如果再做无数次选择,那也只有一个答案:玛曲草原!
2025年年初,冬日的玛曲草原。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谢志娟
“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到艰苦的地方去。”
地处甘、青、川三省交界处的玛曲县,是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西南部的一个纯牧业县,海拔3300-4806米。
如今从兰州出发前往玛曲,约需六七个小时,一路坦途。但即使如此,第一次前去的人仍有许多顾虑:会很冷吗?会有高原反应吗?会有语言沟通不畅的问题吗?
20世纪60年代,交通条件无法与今日相比,当时从兰州到甘南州州府所在地合作市需要两天,从合作市到玛曲县还需两天。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1968年12月,被就读于上海第一医学院医学系的王万青看到了,他郑重地填下了毕业分配第一志愿——甘南藏族自治州。这个地名,是他从地图上看到的。打开中国地图,以指尖为指引,从东海之滨一路向西向北2000多公里,一路从2米多的海拔高度行至3000多米的海拔高度,甘南?甘南!一定够远够艰难吧。
“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到艰苦的地方去。”这是王万青,当时在毕业分配志愿表上写下的一行字。
24岁的王万青随后被分配到甘南州工作,半年的集中培训后,他选择了甘南州最偏远最艰苦的玛曲县,紧接着又选择了距离县城50多公里且不通公路的阿万仓乡。
乡卫生院的条件是有限的:一间诊室,一间仓库兼药房,除了简单的药箱,几乎没有其他的医疗设备。生活环境也是在上海时无法想象的:透风的土坯房、亮光微弱的煤油灯,没有电没有自来水,烧火做饭取暖要烧牛粪……
“这里能干什么呢?”一腔热血的王万青,心里也曾有那么一瞬的凉。
“要经得起考验,挺过来就好。”远超想象的艰苦环境和落后条件,没能阻挡年轻心灵立志扎根草原的勇气。
立志容易,坚持不易。
最大的拦路虎是语言。阿万仓乡绝大部分是藏族群众,想要在当地生活,并为牧民群众看病,学说藏语成为当务之急。他抓紧一切时间学藏语,最先学的是看病常用语言,如:吃药、一天几次、一次几片、哪里疼、哪里不舒服等。
有一天乡卫生院来了两位牧民,一人骑着一匹马,还牵着一匹马,他们想要请“王曼马”出诊。而这是王万青到阿万仓乡卫生院10天后的第一次出诊。
在去牧民家的途中马匹受惊,王万青被掀下马背,整个人被摔得躺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眼镜也摔飞了。见此情形,两位牧民也吓坏了,以为他给摔死了。在草原,发生过坠马死亡的意外。
过了好一会,王万青才醒过来,经他自己诊断,是右肘关节脱臼。尽管胳膊剧痛,但他不同意牧民送他回去的提议,他觉得半途回去一定会成为草原上的笑话,那太丢脸,再说病人还盼着大夫。忍着痛,他指导牧民帮自己接回脱臼的手臂,找了根绳子固定住伤臂后,上马继续前行。
牧民家的帐篷里,病了数天的两位病人正眼巴巴地等着医生的到来。一位老汉是烧伤,一位妇女是急性扁桃体发炎正在高烧。等诊治完两位病人,天也黑了,当晚王万青就住在牧民家帐篷里。
实际上,摔伤比王万青预想的要严重,在被玛曲县医院确诊为骨折后,他请假去了上海进行医治。可即使如此,仍是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那条手臂从此留下后遗症——手弯到一定程度或者是位置没摆好就转不过来。
两个月后,当王万青从上海返回玛曲草原时,人们有点惊奇,“‘大个子’回来了,算定他一定一去不回的呀!”身高超过1米8的王万青,有时被牧民群众称为“大个子”。是的,他又回到草原了,特意带着从上海一所中医门诊收集的中医伤科方子和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我有心志是在草原干事业,不可自食其言。”王万青自己创作的素描连环画——《我在黄河第一弯》中的这句话,回答了他为什么再度选择回到玛曲草原。
王万青用150幅素描作品在《我在黄河第一弯》中描绘了自己在阿万仓乡20余年的草原人生:
——风雨无阻,骑马走遍全乡,完成了阿万仓乡全乡人畜共患的布氏杆菌病普查;
——给牧民孩子逐个实施计划免疫,背着X光机、心电图机,去牧民家里逐一进行健康体检,带着显微镜做粪便寄生虫检查;
——为8000余人建立了门诊病历,使阿万仓乡全乡90%藏族群众有了健康档案;
——20世纪80年代,主刀成功抢救了一名腹部外伤、肠坏死、休克的10岁藏族儿童,这至今在玛曲乡下仍属唯一;
……
1969年至1990年,王万青在阿万仓乡卫生院工作期间,每年接诊病人3500余人次,20多年累计接诊7万余人次,而阿万仓乡的总人口也不过3.4万余人。1990年王万青从阿万仓乡卫生院调入玛曲县医院工作,2003年退休。
事实上,他在玛曲工作的几十年间,不止一次有离开草原回到上海的机会。
王万青与好友彭裕文当年先后分配至甘肃工作,彭裕文曾在一篇回忆王万青的文章中这样记述:
“1978年,我报名了第一批研究生录取考试,王万青也报名了。他做了很多准备,看了好多书,他准备考上海第一医学院,他想要回来继续读书,因为他爱上医,上海还有他的亲人!但他发现他的藏族姑娘、他的夫人在悄悄地哭泣。他又想到:我的爱人在这里,我的孩子在这里。我爱他们,我也爱甘南草原。牧民群众需要我!于是,他想通了,决定不考研究生了,他永远留在了甘南的草原上。”
当年,与王万青同时来到甘南大草原的大学生还有许多,随着时间的流逝,有的通过考大学、读研究生离开了,有的想方设法调走了,有的索性早早病退回去了,但当初被人们认为是“飞鸽牌”的王万青却永远地留了下来了,更把自己的一身本领都奉献给了玛曲的医疗卫生事业。
王万青与妻子在一起。 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郁婕(2012年拍摄)
“‘王曼巴’是阿万仓的好女婿。”
在玛曲草原上至今流传着“草原曼巴”救人的故事……
1984年9月的一天,一位10岁藏族孩童在放牧时,被牛角挑穿了肚子。第二天傍晚,孩子被送到阿万仓乡卫生院时,病情危重,需要手术,乡卫生院没有手术条件,但转院要翻海拔4000米的大山,还要过七道没桥的河。走一百多里路,又没有汽车……毫无疑问,孩子还没送到县医院,就会死在路上。
“不能见死不救,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征得家长和乡领导同意后,我立即动员全院作术前准备,当时全院连我和妻子总共4个人。两张办公桌是手术台,一个电灯泡加两个手电筒是无影灯,又启动了刚配备上的小发电机。我是主刀,又兼麻醉。大家一夜忙碌,成功切除坏死肠管84厘米,救活了小南美。”在《我在黄河第一弯》中,王万青以5幅画记录下了《抢救小南美》的惊心动魄。那个被救的孩童叫南美,后来长大的南美还时常带着妻儿来看望救命恩人“王曼巴”。
小南美得救了,草原也震动了。玛曲草原上,此前没有人敢做这样复杂的外科手术。
“看病就找‘王曼巴’。”奔马驰骋的口口相传间、救死扶伤的治疗过程中,这种信任越来越广泛,王万青成了牧民最信赖的“草原曼巴”。
“在阿万仓,很多人都认识‘王曼巴’。”2025年1月14日下午,在阿万仓镇道尔加村,67岁的才得合回忆起与王万青的交往,话匣子打开了。才得合10多岁时,一起放牧的伙伴有一次突然肚子疼,他带着伙伴赶紧去找王万青,“看病我们都找‘王曼巴’”。王万青曾经在各队找人学医,才得合的妹妹就是其中之一,王万青教会她打针。现在,才得合的一个孩子也学了医。一直以来,在才得合心中,曼巴(医生)治病救人,是个好职业。
“‘王曼巴’是我们阿万仓的女婿。”才得合和王万青的妻子凯嫪同为道尔加村人,才得合说在村民心中“‘王曼巴’是阿万仓的好女婿。”
牧民群众讲述王万青生前的感人故事。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田蹊
回忆起王万青,贡赛村的旦考也竖起大拇指连连说“好”,“他人好、人品很好、医术好!”在旦考的记忆里,“王曼巴”是没有下班时间的,牧民随时会去找他看病或请他出诊。即使正在吃饭,他也立刻放下饭碗;即使天在下雨,他也立刻披上雨衣骑马赶去牧民家里;即使是在晚上,他也毫不犹豫马上出发,看完病天太晚了,就在牧民家的帐篷里住下……60岁的旦考清楚记得一幕幕,他指着自己的右臂,“‘王曼巴’骑马到我家帐篷里给我种过痘。”
旦考的家人也都找王万青看过病。“我弟弟的孩子生病了,钱不够,‘王曼巴’自掏腰包帮他。”而这样的事,旦考还听到过多次。
50多年前,玛曲草原上,牧民逐草而居,居住分散,看病比较困难。一次,旦考的父亲生病了,因为看病不方便就一直挺着,可十多天了也不见好。叔叔就去乡卫生院把“王曼巴”接到家里。“当时,家里离乡卫生院有四五十公里,‘王曼巴’骑马赶来,一下马就看病,之后给我父亲打了针,一两天后我父亲就站起来了。很神奇!他医术高明。”
道尔加村三队道日巴今年75岁了,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医院见到王万青,是因为妻子生病了。“她的病被‘王曼巴’看好了。”道日巴说,他还记得“王曼巴”刚到阿万仓不久,就在各个生产队里找助手,然后教他们学医。“后来,那些人都成了草原上很好的‘曼巴’,为群众服务。他是很好的共产党员,人品好。”道日巴听到王万青去世的消息后,心里很难过。
王万青来到甘肃中医学院座谈研讨(2012年拍摄)。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郁婕
“他的医术当时在甘南州数一数二!”
建于1956年的玛曲县人民医院,是全县唯一一所集预防、医疗、保健、急救、康复为一体的综合性医院。
1990年,46岁的王万青从阿万仓乡卫生院调入这里工作,直至2003年退休。
现任玛曲县人民医院党支部书记的白寿山直言,王万青在县卫生院工作的10多年,是医院发展的一位引领人和开拓者,“他视病人如亲人,把医院当作家。他业务上追求精益求精;技术上,从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的医学技术传授给后辈。这种无私的精神,体现出老一辈知识分子的精神,更为医院人才队伍的建设,打了一个很好的基础。”白寿山曾多次去过王万青的家,每次去,已退休在家的王万青关心的仍是医院的未来发展、人才培养。
50岁的祁武志现任玛曲县人民医院副院长。1995年,当他从甘肃省卫生学校口腔医学专业毕业后进入县医院时,王万青是医院最大科室——外科的主任。祁武志和王万青合作过上百台手术,当时县医院专业的外科大夫不多,只要王万青上手术,他就会喊着祁志武他们这些其他科的医生,一起上手术,请他们当助理或是做帮手,目的是让年轻大夫们多学点。祁武志记得清楚,第一次和王万青上手术,是帮着“拉钩”。和王万青共事的七八年间,祁武志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王万青一直要求医生,特别是像他们这些基层医生“多学习,要有全科素质。他不止一次对我说多学点,多进修。”正是这样点点滴滴的言传身教,口腔科的祁武志渐渐成长为全院业务骨干。
祁武志说王万青自己就一直坚持学习,还让在上海工作的同学不间断地给他寄医学书籍,“坚持学习不但使他在医学的发展中没有落伍,而且每年都有论文发表,更可贵的是他还攻克了不少疑难杂症。”
祁武志记得,大概是1998年左右,县医院遇到了一个因意外坠楼导致脑外伤出血的病例,当时医院还没有CT,诊断困难,而且之前医院也没有做这种手术。手术最后是王万青做的,他根据多年的临床经验做出诊断并实施了手术,病人最后痊愈。
和祁武志有相同感受的,还有医务科科长姚春林,“和王主任共事的四五年,是自己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时段。”1993年从甘南卫校毕业后,姚春林先是在曼日玛乡卫生院工作,6年后调入玛曲县人民医院。和祁武志他们一样,一旦王万青上手术,姚春林也会被叫去当助手。姚春林在曼日玛乡卫生院时学过麻醉,他在县医院第一次上王万青的手术,承担的就是麻醉师之责。“第一次和从小就知道大名的人合作手术,除了紧张,还是紧张,担心麻醉打不上。”30多年后回忆往事,姚春林依然记得自己当时的紧张。
下了手术台,王万青很认真地对姚春林说,“‘其实我在手术台上就看出了你很紧张,不过今天你做得非常好。大家是相互配合一起工作,不要紧张。’自那以后,我们顺利合作了上百台手术。他的医术当时在甘南州都数一数二!”
刚进县医院时,姚春林还有些怕上王万青的手术。“如果第二天有手术,前一天他就要求大家熟悉手术过程,比如解剖层次等;到第二天的手术台上,他会现场提问。如果答不上来,他会批评。等到下了手术台,他会给参与手术的年轻医生们一一讲解每个步骤。”姚春林说这种教授方式学起技术来特别快,自己在这种手把手的教学中受益匪浅。“王主任刚退休的几年,我们遇到疑难杂症还跑去找他。他家住得近,手术遇到难关,就赶紧叫王主任来,难度大的,他就亲自上手术台,要么就在一旁指导,告诉我们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理,等等。”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医院,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在草原;无论环境如何改变,无论年龄如何增长,一生都在学习的王万青,是一位名副其实掌握大内科和大外科知识技能的“全科医生”,在临床上是位多面手,在医疗设备严重不足的条件下,他以精湛的医术和高度的责任心,成功救治过众多生命垂危的患者。
作为玛曲草原上的一名基层医生,王万青还在某些医学课题方面有所发现和创新。他自费购买了一套俄文原版的《医学百科全书》,工作之余,刻苦攻读,并翻译医学资料10万余字,他还在国家级和地方各级医学杂志上发表《阿万仓乡牧民发病情况分析》《玛曲高原新生儿肺炎氧气治疗的重要性》《玛曲县医院十年外科住院病历分析》等20余篇科研论文,部分论文获奖后引起业界广泛关注。
王万青用过的医疗设备。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田蹊
“父亲生前有两大愿望:草原同胞的卫生健康工作任重而道远,希望后辈能有人学医薪火相传,心系杏林,悬壶济世,是其一;希望子孙后代能在维护民族团结进步方面继承发展,为其二。”
20世纪70年代的B超机,老式的心电图机、呼吸机、麻醉机……在今日的阿万仓中心卫生院,有个小小的陈列室,摆放着的一件件陈旧的医疗仪器,都是王万青曾经用过的。
在阿万仓中心卫生院、在玛曲县人民医院,新入职医护人员的第一课,就是学习王万青医生的事迹,学习他爱岗敬业、执着追求的精神。
王万青走了,但他的故事和精神风范却留在了玛曲大草原,激励着一代代后来者。
40多年前,王万青在阿万仓为几千名草原牧民建立了病例档案,现在,阿万仓中心卫生院院长其军才让带领医护人员建立的病例档案,涵盖了阿万仓镇所辖的5个行政村。
1977年出生的其军才让,也是一位在医疗卫生战线上工作了20多年的基层医务工作者,他曾在玛曲县的木西合乡工作多年。其军才让1999年参加工作时,从乡里到县城坐汽车还要用上9个小时的时间;2010年,乡里才有光伏发电,“可以想象王万青他们那个时候的环境条件有多艰苦。”甘南草原上长大的孩子,都知道王万青的名字,在其军才让心中,王万青是一盏明灯,“一个上海人在这里一辈子,真是了不起!”
当被问到在基层这么多年的感触时,其军才让说:“这里需要我们,我也愿意留在这里,为基层群众服务,很值!”
最好的传承是践行。
王团胜站在父亲王万青所绘连环画前,追忆父亲生前往事。新甘肃·甘肃日报记者 田蹊
53岁的王团胜追随父亲王万青的脚步,放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机会,毅然回到玛曲草原,成为一名基层医务工作者,一干就是30多年。王团胜的小儿子现在是一名天津医科大学的在读定向生,毕业后同样要回玛曲草原工作。王团胜说:“我父亲生前因为孙子是定向生而特别欣慰。他说这下好了,我的那么多书,可有去处了。”
选择学医,王团胜直言是受父亲的影响。作为家里四兄妹中的长子,王团胜从小就是父亲的小帮手,跟着父亲骑马去草原深处为牧民打预防针,父亲一边打一边给他教。王团胜上甘肃省卫生学校期间的一个暑假,人刚一到家,就被父亲叫去卫生院为乡里正在开展的结核病检查帮忙。毕业后进入县医院放射科工作,只要父亲有手术,王团胜和其他科室的年轻大夫一样,也被叫去当助手。
“我还因为外科病例写得不好,挨过他的打。他嫌我写得逻辑有问题、表述用词不合适、标点符号有错误。”当王团胜娓娓讲述这些往事时,那位严父似乎就在他的面前一一指出问题,日常点滴,皆似山似海。
王团胜评价父亲写的病例:“感觉很舒服,特别是病程记录,详实完整,实事求是,没有先入为主。”在父亲的严格教导下,后来王团胜写的病例,还有他同为医生的妻子写的病例,进步巨大。
熟悉王万青的医生都知道,他生前在工作中很注重医学基本功训练和实践,王团胜也深受影响。“他很反感仅仅靠数据靠设备看病,他一直认为医生一定要用基本方法为病人作检查,并与病人多交流沟通。” 王万青说父亲求学时,父亲的大学老师特别强调基本知识、基本理论、基本技术,“这让父亲受益一生。”
作为一位父亲,王万青在儿子王团胜心中的形象则要生动有趣得多。王万青有双翻毛皮鞋,穿了很多年,鞋子又掉皮又脱色,很不好看。有一天,王团胜兄妹发现父亲的翻毛皮鞋突然变样了,原来是王万青把那些掉皮脱色的地方用黑墨水给涂了,他本人觉得那样会好看些,但王团胜兄妹觉得“鞋子更难看了。”
生活中的王万青,多才多艺,会画画、会吹笛子、会吹箫,还会唱不少俄语歌曲;重要场合会穿上自己心爱的风衣;说藏语时总是夹杂着上海口音……上海生长的王万青,并没有抹去故乡的全部印迹,只是半个多世纪的草原生活,早已让他与这片草原紧紧相连,从骨子里成了一名草原汉子——草原就是他的家,草原人民就是他的亲人,珍爱民族团结,守护牧民健康,这是他用一生的时光,书写下的一份和草原的情感坚守。
王团胜的脑海里,总有一些画面会浮现:父亲一人在屋里或是在草坡上,吹着笛子或是轻声歌唱,笛声悠扬、歌声婉转……
“父亲生前有两大愿望:草原同胞的卫生健康工作任重而道远,希望后辈能有人代代学医薪火相传,心系杏林,悬壶济世,是其一;希望子孙后代能在维护民族团结进步方面继承发展,为其二。” 王团胜说他们将传承父亲遗志,“这是父亲给我们留下的精神财富。”
时常有人问王团胜,他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团结胜利的意思。王团胜说名字是父亲取的,在玛曲草原,父亲遇到了爱情,和他心爱的藏族姑娘相伴了半个世纪。和父亲一样,王团胜也在草原上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侣,一位藏族医生。
王万青在《我在黄河第一弯》中特别记录了一个让他“差点哭出来”的小故事。故事发生在1970年的早春,彼时草原仍是寒冬时节,王万青随工作组下生产队工作,不料得了重感冒。“浑身难受,几天一口饭没吃,心情也很不好,孤独一人昏睡在冰冷的牛毛帐篷里。一位藏族大妈踏着冰雪,一步一滑地送来一碗热粥。我看看碗,看看大妈,差点哭出来,那年头物资紧缺,大米是很金贵的。此事我终生难忘。”
王万青与玛曲草原彼此相伴的56年里,来自身边的无数温暖,正如那碗热粥,温暖着他的心,让这片广袤的草原成为他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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