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高原双军人家庭:回望边关,一半风雪一半你
边关探亲,杨晓晨夫妻俩一起站岗执勤。
穿上这身军装,就注定了军人的爱情一定是特殊的存在。而高原双军人的爱情,则更是特殊加倍。
他们的爱在遥望里,在坚守中。她值守三尺机台,键盘声声,电波萦绕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他脚踏冰峰雪岭,步履坚定,用青春和忠诚筑起巍峨界碑。同望边关冷月,一个在雪山这头,一个在雪山那头,那么近,又那么远。
清澈的爱,为国为家。因为了解,所以理解,高原双军人组成的家庭更有一种特别的默契。因为共同的语言、共同的使命把他们联结在一起,他们的爱情无关霓虹、无关风月,更多的是坚守、奉献和浓浓的家国情怀。
此别雪山歌未央。服役期满,她退伍转身,卸下的是肩章领花,卸不下的是思念回忆,家更近了,他更远了。回望边关,风雪是你,星辰大海也是你!
——编者
回望边关,一半风雪一半你
■解放军报特约记者 李国涛 通讯员 张绍石 刘义
寒风吹落最后一片黄叶。
火车还未鸣笛启动,透过车窗,西藏军区山南军分区退伍女兵杨晓晨环视站台上列队里的人群,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渴望着奇迹发生,却也明白那是徒劳。
丈夫李昭珲在边防一线连队工作,杨晓晨把他能够前来送行定义为“奇迹”。她打心底希望上演现实版的《离别的车站》,可李昭珲在前一天就打来电话告知,部队临时接到紧急任务,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请假。
挥手道别,雪山依旧,杨晓晨耳边响起《祝你一路顺风》,将离别的愁绪拉得很远很远……
最后一次,用军人的方式去爱你
卸下二级上士的军衔肩章、领花后,杨晓晨第一时间给李昭珲打去视频电话,面对手机屏幕,杨晓晨致以一个标准的军礼。此时,一个军礼,饱含着千言万语。那一刻,他们既是战友,也是夫妻。
定下“转身”的决心后,杨晓晨便憧憬着丈夫能够到现场见证自己光荣退伍,亲手为自己戴上一朵红花,相拥互道珍重。就在退伍命令下达前几天,杨晓晨就想着给丈夫分享离别感言,可李昭珲一直都很忙,每次电话都是匆匆挂断,想说的话一直未能说出口,她理解丈夫,却难掩失落。
军校毕业时,李昭珲对杨晓晨一见钟情。为了表达爱慕之情,心思细腻的李昭珲在闲暇时间偷偷学会了织围巾。在历时4个月织了拆、拆了织的反复操作下,一条宝蓝色围巾终于成型了。当李昭珲把“爱心”交到杨晓晨手中时,她差点惊掉了下巴,“他就像西藏的阳光一般温暖”。杨晓晨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
经过4年的恋爱长跑,李昭珲和杨晓晨于2018年步入婚姻殿堂。在战友眼中,杨晓晨和李昭珲是令人羡慕的军人夫妻。可高原双军人爱恋的甜蜜与苦涩,只有他们心里最为清楚。虽然夫妻俩同属西藏山南军分区,却因为工作性质长时间不能见面。
打开地图,李昭珲所在边防连距离杨晓晨仅有200多公里。在如今飞机加高铁的时代,200多公里的距离不过是几盏茶的工夫。而对李昭珲和杨晓晨来说,这段距离却是“看得见摸不着”。
结婚几年来,杨晓晨很少到李昭珲所在的边防连队探亲。她嘴里总是说边防山高路远、险象环生,不敢贸然前往。但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军人,她更知道“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的真正含义。“他一天到晚都很忙,我不想影响他的工作。”
军人自有军人的爱恋,电波传情成为主要方式。“吃饭了吗”“早点休息”……一句句朴素的问候温暖着彼此牵挂的两人。
2020年6月,时任某边防连指导员的李昭珲踏雪巡逻归来,在与杨晓晨视频聊天时,饶有兴致地向其展示作战靴和衣服里的冰碴。看着丈夫脸上被晒脱的皮大块大块往下掉,杨晓晨心疼不已。
杨晓晨驻地在军分区机关,购物相对方便。于是这些年,爱心包裹源源不断寄往雪山深处,加绒袜、护膝、面膜、冻疮膏、烘鞋器……物品虽小,却极具实用价值。杨晓晨说,这是属于军人之间的浪漫。
“最后一次,用军人的方式去爱你。”火车缓缓启动,望着远方的雪山,杨晓晨喃喃自语。
他在雪山那头,我在雪山这头
去年春节前夕,是杨晓晨唯一一次翻越雪山拥抱爱人。“不容易!”结束短暂的团圆之旅,杨晓晨感触颇深。
山南市区和边防连队驻地之间,横亘着高耸入云的鲁固拉山和达玛雪山。临行前,杨晓晨特意购买了一盒晕车贴,但困难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当越野车翻越海拔4800多米的鲁固拉山口时,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飘起雪花,她不觉抓紧扶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面。
早在2014年,杨晓晨跟随部队到肖边防连执行通信保障任务,在翻越海拔5000多米的亚堆扎拉山时,她高原反应严重,昏昏欲睡。突然,她被战友张梦月的尖叫声惊醒,定睛一看,原来她们乘坐的汽车滑进冰滩,车身瞬间横在马路中间。那次有惊无险的边防之旅,让她看到路面上的暗冰就心底发怵。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杨晓晨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却又吐不出,几个回头弯下来,左摇右晃,更加痛苦难耐。
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经幡、牦牛、雪山、冰湖……一路景美如画,可杨晓晨根本没有心思欣赏。经过5个多小时的颠簸,在战友不知多少次“快到了”的鼓励下,杨晓晨终于来到丈夫身旁。面对突然出现的妻子,李昭珲一时间不知所措,“老婆,你辛苦了!”相拥时刻,李昭珲这位山东汉子红了眼眶。
300米,是杨晓晨和李昭珲工作地点最近的距离。机缘巧合,2020年9月,夫妻俩同被安排去重庆某训练基地带新兵。距离短,见亦难。俩人所在的新兵连,不在同一个食堂就餐,不在同一个操场训练。有一天,突降暴雨,大家一起到大车棚躲雨,后来俩人才知道,那天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
杨晓晨见丈夫不易,李昭珲见妻子更难。去年报休假计划时,俩人就约好了一起回家。到了4月底,李昭珲的假批下来了,可杨晓晨因临时担负通信保障任务,不得不推迟假期。
那天,李昭珲在军分区大门口苦等爱人,却迟迟未能拨通电话,直到中午,忙完工作的杨晓晨才赶来和丈夫见上一面。难得相见,本可以互诉衷肠,可李昭珲为了赶下午的飞机,只能长话短说,短暂的相聚,使得李昭珲心里五味杂陈,甚至放出“狠话”:下辈子换个职业,回最暖的家,陪最爱的人。
手机里的一家三口“团聚”
“祝你生日快乐,亲爱的宝宝!”1月13日,是李昭珲和杨晓晨的女儿“锦李”的生日。一家三口三地同屏连线,电波带着一家三口的思念,跨越千山万水,拉近遥远边关和老家烟台的距离。
每天晚上新闻联播后的半个小时,是一家人难得的相聚时光。“看看他,看看孩子,女儿很懂事,在家里不哭不闹。”提及此事,杨晓晨脸上表情幸福又无奈,幸福的是每天都能“见面”,无奈的是3个刺眼的视频聊天窗口。
手机里的一家三口团聚,温馨又扎心。今年杨晓晨休假结束,一家人在机场告别,女儿冷不丁地说:“我长大后想在机场工作,只有在机场,才能等到妈妈一起回家。”一句话,让杨晓晨眼里泛起了泪花。
杨晓晨想:“如果3个窗口能减到2个就好了。”依照政策规定,双军人家庭在退役安置上可以予以优先。关于“回家”的话题,杨晓晨和李昭珲也并不避讳,但什么时候回、哪个回,俩人却迟迟没有达成共识。
李昭珲想让杨晓晨先回,原因是自己亏欠妻子的太多。2020年年初,杨晓晨临近预产期,医生看了胎心检测报告后,判断即将分娩,建议住院观察。而此时,李昭珲却远在高原,护理假一路绿灯批下来,可一场暴风雪却不期而至,将驻地裹得严严实实,进出不得。
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李昭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得知情况的杨晓晨打来电话安慰:“没事儿,安全第一,不能回来也没有关系。”好在第二天,风雪不再那么肆虐,李昭珲得以踏上归途,辗转两天时间,从驻地赶到了医院。
短暂的护理假很快结束。返回高原的前夜,李昭珲提前和妻女告别:“你在家里要好好听妈妈和奶奶的话。”看着丈夫对着襁褓中的女儿“絮絮叨叨”的样子,离别氛围瞬间弥漫整个屋子,杨晓晨心里难受极了,她强忍泪水对丈夫说:“明天早上你背着包就走,不准回头!”
可李昭珲哪里割舍得下,收拾好行囊后,他一步三回头。走到楼下,李昭珲一扭头就看见窗户旁妻女目送的身影。夫妻俩强忍泪水,微笑着挥手致意。
家国情怀,在这一刻演绎得淋漓尽致。如今,杨晓晨坚持到了服役期满,选择题变成必答题,3屏减为2屏的目标实现,只是夫妻俩的距离更远了。
雪域高原,说不出再见
驼铃萦耳,杨晓晨径直走向机房,深情抚摸陪伴自己近12年的三尺机台。一瞬间,她的思绪掠过坚守战位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2010年底,19岁的杨晓晨身披红花踏上高原,成为一名话务兵。班长孙冬梅千叮万嘱,“新训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当时杨晓晨心里直犯嘀咕:“话务兵不就是接打电话吗,有啥难的?”
没想到,困难接踵而至。面对从未接触过的五笔输入法,杨晓晨只能下苦功夫练,背字根、键盘模拟训练,每天从晚上7点半一直练到凌晨。寒冬,学习室冷得像冰窖,杨晓晨双脚冻得发麻,为了避免跺脚影响其他战友,她便多套袜子取暖,结果脚趾还是长出多处冻疮。正是靠着拼命苦练,杨晓晨的五笔打字硬是从零基础提升到优秀水准。
为了将军分区的电话号码烂熟于心,杨晓晨把联想记忆法发挥到极致,“新闻办公室电话的尾号是9,新闻联播的时间是19点,这样记忆事半功倍”。
“三尺机台就是没有硝烟的战位。”杨晓晨这么说也这么做,担负话务值班时间较长,一坐就是12个小时,杨晓晨习惯泡一杯浓茶再准备一瓶风油精,确保注意力时刻集中。常年担负通信保障任务,她的纪录是“零差错”。
“工作中和生活中的杨班长判若两人,没有儿女情长,十足的拼命三郎。”上等兵高英对杨晓晨赞不绝口,杨晓晨对自己狠,对战友要求也严。“您好,请问您是……”“您好,请再重复一遍……”第一次值班,高英便被几个接连打入的电话弄得手足无措,一旁的杨晓晨赶紧伸出援手。事后杨晓晨对高英说:“反复问询,战场上势必贻误战机。当一名合格的话务员,必须要练就过硬的耳功背功。”在杨晓晨的悉心帮带下,高英成功蜕变,在去年军分区话务员比武中,斩获第一名。
“军功章有杨班长的一半。”高英的获奖感言中充满感激。新排长李哲也有同感,那年她备考军校,杨晓晨主动为其分担工作任务,最终李哲以优异成绩考上陆军勤务学院。得知杨晓晨退伍的消息,远在西藏墨脱的李哲特地发来短信:“祝福你,我永远的杨班长。”
“杨班长,你退伍离开那天,会哭吗?”上等兵陈灿艳问道。“肯定不会,我的同年兵早都退伍了,我还哭个啥?”杨晓晨回答得不假思索。杨晓晨是女兵排里服役年限最长的兵,在这之前,她一次次送战友踏上归途,广播里播放的欢送退伍老兵祝福语,就是她录制的。
可陈灿艳知道杨晓晨是“口是心非”,在今年秋季退伍老兵返乡,与战友挥手道别之时,杨晓晨笑着笑着就哭了。
老兵转身,并未远去,只是换了种方式爱着雪域边关。31岁的杨晓晨坐在那里,深情的目光回望过去,满眼都是泪水,满眼都是自己19岁的模样……(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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