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曲湿地里的网状水系。
长江源生态写意。洪玉杰 摄
“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
滚滚长江,从格拉丹东冰川雪山融淌而下,滋润了美丽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9月25日,我们走进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索加乡当曲湿地,探寻长江文化的源泉……
就在这几天,25岁的藏族小伙多杰扎西正在准备一场不是旅行的旅行。他要开三个小时的车,再步行一小时,去看长江的源头。“我喜欢那里,源头是开始,是起点”,他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这样和我们说。
因为距离长江源最近,多杰扎西家被当地称为“长江源头第一家”。
9月25日下午,在索加乡当曲村,4500多米的海拔,寒风呼啸,尽管刚刚下过一阵冰雹,但远处群山之间依然是满天阳光跳跃。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群羚羊正自由奔跑。
和扎西一样,我们对长江的源头充满好奇,充满敬畏,充满感恩和充满热爱。
所有文明的源头,都有一条母亲河。它是万物之源,生命之源。为此,我们不远千里,开启这场长江寻源。
我们所寻找的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长江水源,更是滋养土地和民族的精神之源、信仰之源和文化之源。
寻源:一场跨越千里的取水
打开地图,昆仑山脉由北向东、向南延绵,最东面是可可西里新青峰剑指苍穹,南段的当曲如网状分布,西面是唐古拉山脉浩浩荡荡,与西藏安多县为邻。
这就是青海省最边远的乡镇之一——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索加乡。
索加乡全域面积约6.5万平方公里,其中含可可西里4.5万平方公里。平均海拔约4500米,因高寒缺氧、艰苦偏远,被称为“天边的索加”。
我们没有想到,寻找长江源头的路途是如此漫长和艰难。
从细雨江南出发到西宁,接着驱车十多个小时到达玉树,再往治多县城,又从县城来到索加乡,一路穿越了四季。
人在这里显得格外渺小。一路左拐右折,漫长的车程中,与我们相伴的有高原反应,也有窗外无穷无尽的美丽风景。阳光明澈,天空澄蓝,绵延的山川仿佛永无终点,大团的云在山坡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时不时遇到成群的牦牛,旁若无人地吃草、蹚水。
略显“声嘶力竭”的车颠簸着驶入长江源保护区,草地一望无际,大小沼泽湖泊分布其中。
那天下午,就在多杰扎西家几公里外的草原上、在毫无遮拦的阳光和大风里,我们终于看到了自长江南源流淌而来的泉水。
这一汪泉并不大,也不激烈,安静且持续地汩汩冒泡,在青苔和天空的映照下呈现蓝绿色。
这里有无数这样的细流,如同毛细血管,温柔地汇聚成长江水,弯弯绕绕,浩浩汤汤,流向大半个中国,哺育一代又一代在长江边生长的文化与生命。
我们取了一瓶满满的水,清冽、纯净,我们想起那首关于长江的古老情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无数次,我们吟诵着宋朝人李之仪的诗词,并被诗中的深情打动。
如今,我们终于从诗歌中走来,从长江的入海口走来,实现了千年前难以抵达的这场浪漫相会。
护源:住在“天边”的使命
寻找长江的源头,还有源头里的文化,源头里的生命。
游牧民族遇水则居,千百年来,他们对水源,既存感恩又怀敬畏。
他们虽没有诗人那样的浪漫,但是,他们朴实、血性,愿意舍弃一切乃至生命去保卫这片土地。
多杰扎西一家世代放牧为生。在他家的新房子里,他和家人热情招待了我们,他还告诉我们一个计划——国庆节要去看长江的源头。
他长着一张俊朗的脸,头戴帽子、脚穿白色运动鞋,衣服上绣着一只雄鹰,黝黑的肤色,是新一代的牧民形象。
“我喜欢这片草原,喜欢我们长江的源头”,他发自内心的真挚,一点也不客套。
“虽然从小就住在长江源头边,但因为交通不方便,村里人很少去过长江源头,也不知道源头长啥样。”多杰扎西说,后来村里去乡里和去长江源头的路都陆续修好了,自己每年都会约着朋友去几次长江源头。
“路不大好走,还要开3个小时的车。”他说。
多杰扎西喜欢在源头坐上好几个小时,听听湍湍流动的水声、看看不时奔跑而过的藏野驴、野狼、各种珍禽,家乡的美好在这一刻变得更具象。
他的父亲,夏西朋措则是这片草原上的生态管理员,虽然识字不多,但每天都会认真记录下生态观察日记,比如观测到了哪些动物,救治了哪些动物……
尤其,提到自己曾救助一只被野狼咬伤的藏野驴时,寡言的夏西朋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守护源头的生态,是他们融入生命的使命。
索加乡,是英雄之乡。
多杰扎西从小就听过杰桑·索南达杰的故事,并以此为荣。
杰桑·索南达杰是可可西里和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的先驱。他先后12次深入可可西里,开展野外生态调查,及以保护藏羚羊为主的环境生态保育工作。
1994年1月18日,杰桑·索南达杰和队员在可可西里押送犯罪分子时突然遭到袭击,不幸牺牲。
30年过去了,杰桑·索南达杰的精神依然在这片壮阔的高原上时时传颂,从未被遗忘。乡上的小学里就有他的纪念室,学校的广场上还立着他的塑像。
一名叫白马措毛的五年级学生向我们熟练地介绍这位英雄的事迹,她的嗓音稚嫩而清脆,那些故事,已经深深烙印在他们骨子里,影响他们的言行。另一名学生则告诉我们,他去放牧的时候,如果看到有垃圾,就会捡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们的答案是:从小就是这样教育的。
学校里还有这样一句打动我们的校训:“我们的母亲,是天边的索加;所以我们,就有顶天的担当。”
朴素的字句却有顶天立地的力量。这片四五千米高原上的人们,就是用“顶天的担当”,守护着“母亲”——长江的源头。
探源:来自源头的长江之歌
同样是“天边人”,文扎则有着另一种使命。
他的花白长须在风里飘扬,像是从雪山神话里走出来的人物,这是他的标志之一。见到他,是在“万里长江第一湾”,360度的转弯,波澜壮阔。
文扎的家乡治多在藏语里的意思是“长江源头”,长江从治多县向东倾泻而下,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县”。
文扎是索加人,做过索加乡的党委书记,历经过一次次长江源头的寻访,这些年,他痴迷于长江文化的研究。他称之为“探源”。
说起长江源文化,不能绕过这位60岁的学者。
长江两岸,滋养了一座座富裕的城市,流淌着无数浪漫的故事。有一些人,不问富贵地默默探求长江文明,探求着长江的精神源泉。
文扎无疑是其中一位。他送给我们一套书,书名为《源文化》。
2016年4月,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在青海启动。治多县处在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三江源国家公园和可可西里世界自然遗产地“三重叠加”的特殊地理区块,是全国生态位置最为重要的县城之一。
那时起,文扎开始了源文化的调查。他邀请四五个省的文化人士,一起考察整个三江源,以寻根问祖的方式,把源头上最深层的、最民间的、最古老的沉淀,从冰川上唤醒,融化成文字,最后记录成《源文化》丛书。
“长江的源文化,是生命之源、生态之源,也是文化之源。”众多的民歌、民间故事一代一代讲述了水的神圣、水的珍贵、水的品格。
“我们在源头看到的,不仅是江河的摇篮,在那里能够寻找到人类的情感之源、哲学的思想雏形、神话的原始风貌等等。”他这样激动地说。
我们一直聊到黄昏。日暮时分,群山寂静。在4300多米的“长江第一湾”,文扎向我们背诵起关于长江的诗词,讲述关于长江起源的民间故事,他的藏语歌声响荡山间——“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
这是一首来自天边的长江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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