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进藏,终极目标是珠峰。
早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为强烈的高原反应,刚到拉萨贡嘎国际机场就买最早的航班原地返回;因为强烈的高原反应,躺在某宾馆的大床上吸氧,哪里都去不了;因为强烈的高原反应,没看到珠峰的影子,却住进了距离珠峰几十公里的医院……
事实却是,一路颠簸,连翻几座海拔超过五千米的山头,不知拐了多少个急弯之后,司机指着前方绵延起伏云遮雾罩的一群山峰对我说:珠峰就在那个方向。我正暗自庆幸提前喝了红景天,完全没有十几年前第一次进藏时那种无法形容的难受感觉,哪里料到珠峰已从遥不可及的想象变成了“就在那个方向”。
路旁有一处平地,并排停了几辆越野车,司机减慢车速,说那几辆越野车所在的位置,就是观景台,运气好时,可以看到珠峰。如此说来,车主将车停在那里,就是为了等待珠峰撩开神秘的面纱,让人一睹它的盛世容颜。我们的车队还要赶路,在珠峰小镇住一晚,就会前往珠峰大本营,站在珠峰的脚下仰望珠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妙体验?想到这里,我心里的遗憾瞬间变成了憧憬。
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兜兜转转的,却并不觉得有多累。我一直望着窗外,当天地之间忽然写满金黄的青稞,白云与黛山通通成为背景时,我的心跳骤然加快。有些青稞已被收割,青稞秆被一捆捆码好,堆成平地里的谷仓模样。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站在田野里,距他几步之遥的,是一群悠闲的绵羊。
小男孩抬头望向天空,顺着他的视线,我也望向那干净得毫无瑕疵的天空。天空之下,白得无可挑剔的云朵随意绽放。云朵之下,褐色的山头无言屹立。山坡上面的金黄或橙红,是苔藓献给秋天的热烈。若有那浅浅的绿时,常夹杂黑白或灰褐。那些黑白或灰褐,有的是牛羊,有的是石头。当我心中迷惑,指着某个山坡询问坐在后座的当地朋友,那些黑白或灰褐到底是石头还是牛羊时,他睁大眼睛望向窗外,过了好一阵,才嗫嚅着说:“可能是石头吧。”当那些“石头”离我们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它们正悠闲地吃草或走动时,朋友才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哈,不是石头,是牛羊。”
再碰到那样的山坡,我就自己在心里猜测,到底是石头还是牛羊。猜对时高兴,没猜对时依然高兴。一座接一座的山坡,似乎比时间还要漫无止境,那些牛羊或石头,成为无尽苍茫里的句读,天地之间的遥远或坚硬因此变得柔软曲折伸手可触。
在山坡与山坡之间时隐时现时宽时窄的那条大河,是雅鲁藏布江,当地人简称雅江。雅江,如此亲切的昵称,犹如父母呼唤孩子的乳名。雅江流经之处,偶有小片树林,最早感知秋意的杨树,几乎每一片树叶都黄澄澄的,在阳光和微风里闪烁着、轻舞着。
车子突然减速,我下意识地扶住前排座椅,才发现一群大大小小的绵羊正慢悠悠地横穿马路,有的绵羊扭头望向我们的车子,它们的眼神里透着安祥和笃定。那种安祥和笃定,似乎缘自一种生命对另一种生命的无比信任,就像天空对大地、河流对雪山的无比信任。
一座山就有一百零八道弯,峰回路转,珠峰就在前方。
直到站在绒布寺附近的观景台上,我才发现珠峰真的就在前方,而前方,除了白茫茫一片,还是白茫茫一片。珠峰藏在时空的最深处,不肯轻易和我等凡夫俗子见上一面,想来也没什么不可理解之处。好在见证了一场与文学有关的颁奖典礼,欣赏了令人着迷的定日洛谐表演。
定日洛谐融歌舞、弹奏为一体,伴奏乐器为扎念琴。我们坐在小矮凳上,看着五个藏族姑娘和五个藏族小伙载歌载舞,其中的两个藏族小伙怀抱扎念琴,琴声是舞者唯一的伴奏音乐。他们唱的歌词我听不懂,他们的舞步却让我那颗曾经热爱舞蹈的心蠢蠢欲动。
我好想站起来,跟他们一起且歌且舞。
多年前,我每晚必进舞厅,尤其喜欢中场的兔子舞。当嘭嗒嘭嗒的节奏响起,大家纷纷走进舞池,后面的人将双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队伍越来越长,大家跟着节奏,整齐划一地像兔子一样跳着舞。相同的舞步、相同的笑容、相同的汗水,被音乐节奏同化的我们,在怡然自得的圆圈舞中,忘却了尘世所有的牵绊与烦恼。
那时候的我,怎会想到有朝一日我能坐在珠峰的脚下,看着一群藏族年轻人载歌载舞?他们整齐划一的踢踏舞步,同样让我忘却了尘世所有的牵绊与烦恼。
不无遗憾的是,我的第二次西藏之行,终极目标并未实现。在日喀则好几天,惊艳于一座又一座白皑皑的雪山,可那些雪山里,并没有自己向往已久的珠峰。
回到长沙后,我的脖子疼了好几天,医生说是颈部肌肉劳损所致,我问不会是高原反应后遗症吧,那个胡茬有些发白的男医生笑了起来:“那倒不至于。”
走出医生办公室时,我忽然想明白了:去往珠峰的路上,我一直扭头望着窗外,连续好几天,脖子不疼才奇怪,可能这也算后遗症之一吧,不是因为高原反应,而是因为未能亲眼看到珠峰,我的身体企图以这样一种特别的方式提醒我:再去一次珠峰吧,说不定可以见到神奇的珠穆朗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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