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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嘶吼的东北虎,被冰冻的鹤岗宇宙

发布时间:2022-01-21 16:38:00来源: 北京青年报

  作者:陈雅楠

  虎年将至,一只“东北虎”悄然走上国内院线。尽管贴着喜剧标签,且有广受欢迎的喜剧演员马丽加盟,但这部电影并未能在电影院逗乐观众。一片苍茫的北方城市,近乎停滞的人物对话和慢条斯理的拍摄节奏,让来瞧热闹的观众很不买账,以至于影片上映后反响平平。这是导演耿军第一部上院线的电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新人导演,经过《青年》《锤子镰刀都休息》和《轻松+愉快》等影片的联动,他的影片几乎形成了一个独具风格的“鹤岗宇宙”,而这种难以被大众普遍接受的黑色冷幽默风格,实则是耿军导演的个人印记。

  鹤岗 冷峻的影像城市

  “鹤岗”,最初成为热门字眼,始于其低廉的房价,在经济欠发达的底色下,这座城市在影像中显得格外冷清。耿军的镜头中,鹤岗总在过冬天,人物穿着厚厚的冬衣,在被雪覆盖的土地上深深浅浅地缓行。这种慢节奏与人们印象中东北人热闹的性格截然不同,有人觉得耿军的影像风格与阿基·考里斯马基相似,又有人认为他的电影里有罗伊·安德森的影子。缓慢的节奏,冷峻的风格,冷幽默,生活在差不多的纬度,也因此,耿军称自己所拍的东北电影为“寒带电影”。在这种视角下,整个城市的气质如同影片主人公徐东描述自己的话——年老色衰,经济衰败。

  这种苍凉感使得主人公对温暖的南方有种执念般的理想,在《轻松+愉快》等影片中也有描述。徐东希望成为MTV中的男主角,沙滩、阳光与美女环绕,一直生活其中不出来。然而事实相反,他是一部写实的、荒诞的、看官喜自己悲的影片男主角,是动物园中那只会躺在地上不再嘶吼的东北虎。

  影片的镜头很少跟随人物在城市和乡野穿梭,更多时候它在凝望这座城。一个出轨的丈夫为自己的狗寻仇,一个债务缠身的建筑商讨债又躲债,一个怀孕的妻子在侦查小三,在接受一个近乎凝滞的“世外空间”的容纳时,一切动作都被放慢了,以至于观众大失所望,寻仇的没有酣畅淋漓,他跪求对方对一张狗皮磕头道歉;讨债的和欠债的没有正面冲突场面,不管是打砸豪车还是房屋,衔接的都是一张张平静的面孔;东北女人上门找小三,也没有谩骂和撕扯。所有应该积攒爆发的情绪都被冬天的鹤岗——冷峻的影像给冻住了,所以它们化不开,问题没解决,情绪没抒发,寻仇的和欠债的坐在一张饭桌上达成了象征性的和解,出轨的和怀孕的仍旧生活在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小二——在耿军的电影宇宙中,一个始终略显痴傻但是保持真善美的人物,他送给建筑商人的风筝飘在空中,为这个没有得到纾解的故事带来虚幻的希望。

  喜剧 冷且荒诞

  说起东北喜剧,最深入人心的必定是二人转和小品,这种热闹的、伴随着烟花爆竹的喜剧往往博得观众喜爱,而作为喜剧演员的马丽也曾在多部电影中贡献过爆笑十足的笑料,但是“东北喜剧+马丽”的组合在《东北虎》中的呈现却是克制的,给演员的动作和表情都做了减法,最终达到简约的喜剧风格。马丽饰演的妻子去找疑似小三的女人,趁其不注意抓掉对方的帽子后,对方刚洗过的长发表明这只是误会,马丽心虚地哆嗦:“快戴上,别着凉了。”这种冷幽默诞生于两人望着对方的这几秒停滞中,缓慢的时空容纳并生成了极具风格化的喜剧呈现形式,它是“鹤岗宇宙”中的衍生物。

  当写实与荒诞碰撞在一起,就给现实带来了一种魔幻效果。在《轻松+愉快》中,几个骗术不同的骗子互相行骗,最终还得到了派出所保安的工作;在《锤子镰刀都休息》中,打劫的与骗子走到一起形成了一个组织,却轻易地被一个过路的女人制服。这些都是在日常的环境下不合常规的桥段,于是喜剧效果从悖论中诞生。在《东北虎》中,这种悖论中又带有一点理想主义的浪漫。说话口齿不清的小二为负债的建筑商带来一袋子带鱼、一只鲜艳的风筝,还有五百块钱,建筑商不肯收这钱,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在北方白雪覆盖的荒野上追逐;而徐东则在卖糖葫芦、烤红薯等小摊贩中,冒着风雪、举着喇叭和诗集,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为患有精神病的诗人推销叫卖。在耿军的电影宇宙里,喜剧远不止是逗人发笑,让人得到情绪价值,而是在观看之于让人觉得“有点儿意思”。

  《东北虎》的影像风格是平静冷峻的,但其中蕴藏的情绪却并不冷静。因为妻子怀孕,徐东养了十几年的狗不得不送走,但他舍不得卖,想找户好人家养着,于是拴在了建筑商马千里家门口。没想到狗成了马千里讨好要债公司的盘中餐,只剩下一张完整的狗皮。马千里是个建筑商,拉着亲朋好友入伙,结果楼盖歪了,材料费要不回来,开发商还砸了他的车,他窝在家里自制炸药,要去炸了他们。美玲在怀孕期间发现丈夫出轨,一番侦查不得要领,在饭桌上称自己在饭菜里下了毒。本应该外化的、激烈的人物矛盾和冲突,全部在云淡风轻的影像风格中藏匿起来,内化成激荡在人物胸中的郁结所在。

  影片在前半段细细铺陈,时而松弛时而紧张,但在最后美玲与丈夫、小三的餐厅会面中,戏剧的张力紧绷到了顶点。他们一见面,就意味着三人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但没人戳破,美玲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劝大家喝酒尽兴。一个因为刚刚的下毒事件心有余悸,一个偏偏要喝,僵持不下,徐东一句“这酒有问题”,让所有被引而不发的事情摊到了明面上,紧绷着的那根弦也应声而断。

  影像和故事在进行冷与热的较劲,戏剧生发出来的张力也是为了呈现人物内心情感的博弈。隐忍、仇恨与理解共同编织了几个底层人物的纠葛,在寒冷笼罩的城市,隐忍是空间和生活在这里的人物的基调,无奈接受自己“年老色衰、经济衰败”,但是他们又不得不互相为难,欠债的,寻仇的,被背叛的,给各自本就不如意的生活添一份“灾难”。

  影片最后传达出来的是一种隐隐的宽恕,诗人掐住马千里的脸颊,马千里不解,徐东说“别打扰他,他在替我报仇”。他又说,他报仇的方式不一样。这并不意味着宽恕,但三个人醉醺醺地同桌而食,对于各自处境的理解已经不言自明,这也是人物内心经过自我的博弈之后达成的平衡。

  《东北虎》是一部在影像上极具个人化风格的作品,很明显在演员的选择上导演根据院线电影做出了改变,尽管它未能得到热烈的反响,但耿军的“鹤岗宇宙”仍在延续,并因为容纳了多样的情感和隐秘的冲突而生发出层次更为丰富的内涵。(陈雅楠)

(责编: 常邦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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