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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眼泪在飞

发布时间:2022-04-18 16:10:00来源: 大众日报

  “时代永远欢迎真诚之作。那些扎实反映生存境况,反映人性复杂幽微,同时又超越个体小情小调,反映家国情怀的题材、作品,才会更胜一筹,也一定受欢迎”——

  2022年的开年大剧《人世间》可谓赚足了观众的眼泪,创下了央视一套收视率五年来新高。自开播以来,《人世间》凭借一集高过一集的“泪点”燃爆微博、抖音话题榜,朋友圈有不少人也在大呼“太好哭了”。

  一直以来,中国观众对催泪剧的喜爱和追捧经久不衰。20世纪90年代创造了98%的收视率的《渴望》;人人都能唱出一句“酒干倘卖无”的《搭错车》,还有好评如潮的《乔家的儿女》……以悲情为基调叙事,总能引发强烈的社会反响。

  “泪点”多少成为判断其是否属于爆款的标志之一,如此收视偏好生发出的一些剧作的操作值得警惕:将催泪与“洒狗血”画了等号,这无疑让本可书写人性崇高与壮美的此类电视艺术,出现走向浅薄的风险。

  “好人受难”,观众买账

  为何观众对苦情剧格外买账?这首先是人们对剧作所传递出的价值观的认同。电视剧往往围绕“好人受难”展开,艰苦的大环境与苦难的小人物所形成的强烈对比,强力撑起故事主线。而这类作品往往在催泪的同时,又最抚人心。周秉昆在《人世间》中的悲惨境遇赚足了观众的眼泪,但一句“觉得苦吗,嚼嚼咽了”又让观众折服于他内心的强大;《山海情》里惹人心疼的水花,总用笑容应对命运的不公……“这些表达,看似迎合观众内心深处的怜惜和哀痛的情绪,实则是在破坏中建立一种富有力量的美感。”文化学者齐飞认为,让生命中有价值的东西面对否定、遭遇冲突甚至受到毁灭,其实就是讲述人生苦难常在、挫折常有的生存定律。“刘慧芳、乔一成、周秉昆们,呈现出质朴的、平凡的英雄主义,激荡和振奋着广大观众的情感,进而化为寻找、珍惜美好的现实行动。”

  大剧催泪,打的是情感牌,让剧中人物与观众建立起温情的连接。“对现实生活、人情人性的一种真实的关怀,格外容易引起大众的共鸣和共情,这是受众心理的规律性表现。”山东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朱秀清认为。

  一方面,这类作品多以家庭为角度切入,贴近真实的生活场景、日常化的叙事风格以及熟悉亲切的家长里短往往给观众带来代入感。《人世间》中对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东北老棚户区的打造细致入微;《乔家的儿女》选择将南京的地标建筑与日常巷弄作为取景地,亲切感、烟火气扑面而来。另一方面,情真最动人。像《渴望》开创性地以写实的视角,讲述了动荡年代年轻人复杂的爱情经历,艺术地回答了在大变革面前应当守住什么、选择什么、向往什么,这是一次国民整体精神诉求的精准传递,因而才有了“举国皆哀刘慧芳,举国皆骂王沪生,万众皆叹宋大成”这道独特的风景。所以,看这些故事,观众的亲近感油然而生,一旦发现角色存在同自己相似的生活经历、行为习惯、情感认知时,便会格外在意人物的命运,甚至对苦尽甘来的美好结局充满期待。这也就成了催泪剧、苦情剧令人“上头”的另一层原因。

  “苦情剧模板”基础上的异化

  哭能哭出高收视率,近年来的电视剧中,苦情剧依然占据了一定的比重。《哑巴新娘》《娘妻》《芸娘》……都曾热播一时。

  “不能否认,这其中有质量上乘的佳作,但大多数却陷入了套路化的泥淖。”北京娱评人钟楠认为,光看名字就能发现,这些苦情剧基本将目光投向了旧社会女性的婚姻情感纠葛中,沿着“不幸出身、委曲求全、功德圆满”的催泪路径,女主人公似乎只是换了名字、变了服装,在千篇一律的故事情节里忍辱负重,最终靠着善良忍让和坚忍不拔的品质化解一切。而这种创作到了电视剧《娘道》这里达到了“苦”的顶峰——剧方填鸭式地制造着沉重不幸,集世间万亿分之一偶然的苦难给予主人公以暴击,却还要申明这是在彰显母亲“生而无求、哺而无求、养育而无求、舍命而无求”的伟大娘道,让大批观众边看边哭边骂,其在豆瓣上的评分也只有2.7分。

  骂声一片、评分可怜,已成当下观众特别是年轻人观看此类作品的普遍反应,知乎上有网友甚至还创作了“苦情剧模板”表达不满:乡下姑娘A因误会结识了少爷B,感情逐渐升温,恶婆婆C坚持门当户对,非要让B迎娶大小姐D,A一人拉扯着孩子,暗恋A多年的E时常接济她,几年后,或许是调皮的儿子被B的车撞了,或许是懂事的女儿到B家做丫鬟被D欺负,在巧合之下A与B终又见面,而A只能装作不认识,后来经历了C和D的刁难,穿插战争的影响,有情人终成眷属,E送出祝福……“不论是差评还是戏谑,恐怕都说明受众对日趋狗血化的剧情产生了愈加浓重的审美疲劳。堆砌的泪点、脸谱化的人物、粗暴浅薄的情感表达,极大地削弱了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其背后以流量、热度、收视率为绝对指向的创作惰性。”钟楠说。

  而在此基础上,越来越多的观众偏离原有的观剧偏好,转而展开两种极端化的异化:一方面,追求“极致虐”。部分流量小生、小花擅演爱而不得的古偶剧,剧中坠崖、受伤、重病三连发,有情人相爱相杀几十集无论如何也不会终成眷属。年轻观众乐得在这堆玻璃碴里找糖吃,沉醉在情深缘浅的意难平中喊“肝疼”。不过与其说这是追剧,其实更像是粉丝借剧追星,入戏太深无法自拔。另一方面,追求“腹黑爽”。像大火的古装剧《甄嬛传》《延禧攻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等,主人公触底反弹、脱胎换骨,一路升级打怪终成人生赢家的情节,让观众倍感舒服。那句经典的“从前的甄嬛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钮祜禄·甄嬛”更早已在短视频平台被无限次魔改、仿拍、组梗,成为当下人新的舒压解郁的方式。“所谓物极必反。这部分观众显然是被长久以来的狗血苦情剧伤到了。”钟楠说。

  扎实反映生存境况

  才能“更胜一筹”

  早在多年前,国家广电总局就要求破除电视剧“三破一苦”(破碎家庭、破碎情感、破碎婚姻以及家庭苦难题材等)的怪圈,杜绝继母、继父、丑爹、丑娘等题材的扩大化。

  “这并非要求此类题材创作全然消失,而是要求在创作时,讲求度、有原则。”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编剧告诉记者。“同是书写苦难,那些又破又苦的内容,说到底就是肆意猎奇煽情。《人世间》脱胎于严肃文学,没有停留在表面的诉苦,而是回望历史、洞察社会,以小见大,炙热滚烫。”

  想约束苦情剧,内容上必须更多地观照当下。一些苦情剧将叙事背景放置于古代、民国,拉开观演的时空距离,以期让歇斯底里的痛哭顺理成章。“这类作品和翻拍剧、穿越剧、抗日神剧的创作无异,都是文化消费泛娱乐化的一种表现,对其采用应有的限制很有必要。”山东大学影视文化艺术传播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于晓风说。

  语境放到现实,情节就一定合情合理吗?也不尽然。刚刚完播的《相逢时节》和《心居》,就被观众狠批“狗血洒过头”。前者婚恋、复仇、商战、争产元素集满,把一个中年危机的故事讲得极端不正常,观众在吼叫和痛哭声里看戏,极难有代入感,更别说产生什么认可和同情;后者追求“心有所居”的概念,但狗血桥段连连让观众惊掉下巴,妯娌、婆媳、姑嫂、夫妻、姐妹、同事之间,强行制造各种巧合、植入各种矛盾,把一个都市梦搞得烂俗。难怪有评论认为,即便每个人的生活是一地鸡毛,也不至于搞成全员崩溃、三观尽毁……

  所以,如何巧妙展示戏剧冲突,又能成功避免陷入夸张境地,考验着编剧、导演的功力。但基本的创作原则还是公认的——在人物塑造方面,悲情人设的打造也应当符合常识,谨防出现善良过度的老好人、玛丽苏形象;在剧情设置上,矛盾冲突切勿极端化,不要动辄上演车祸失忆、家破人亡的绝境戏码。部分剧作甚至搞非黑即白,搞二元对立,没有留白,没有思考,没有逻辑,大众的现实生活绝非如此。

  “时代永远欢迎真诚之作。那些扎实反映生存境况,反映人性复杂幽微,同时又超越个体小情小调,反映家国情怀的题材、作品,才会更胜一筹,也一定受欢迎。”朱秀清说。

(责编: 常邦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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