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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藏东明珠】匠人朗加:指尖上的艺术 方寸之间显匠心

李元梅 发布时间:2018-05-28 09:45:00来源: 中国西藏网

中国西藏网讯 在金沙江畔,位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境内的德格印经院,有着“藏文化大百科全书”的美誉。自清雍正七年建院以来,奇迹般完整地保存着22万余块木刻古印板,其中有许多珍本、孤本和范本,如印度早已失传的《印度佛教源流》。

走进德格印经院经板库,没有谁会不被静置于层层木架上的经板所震撼。在西藏和四省藏区,只要是德格印经院印制的佛经,所有人都会心生敬意,奉若珍宝。

那么,德格印经院的经板是从哪里来的呢?

近日,我们了解到,德格印经院80%以上的木板雕刻珍品竟然都来自于藏东深谷中的一个小乡村——波罗乡。讶异之余,更好奇这样的木板珍品是怎样雕刻出来的。带着这份疑问,我们从西藏自治区昌都市江达县城出发,踏上了寻访波罗木刻之乡的旅途。

图为波罗峡谷风光。摄影:李元梅

图为山谷中的波罗乡。摄影:李元梅

沿着多曲河自北而南前行,波罗峡谷山高谷深,目之所及,满目苍翠,草滩、森林和高山如雕塑一般生动而格外隽美。

走进波罗乡,问起木板雕刻技艺谁最厉害,人们首推的便是冲桑村的西藏自治区级非遗传承人——朗加。

图为朗加在雕刻经板。摄影:李元梅

图为一摞雕制完成的经板。摄影:李元梅

朗加创办的江达县波罗古泽民族手工业合作社,坐落在多曲河畔。工作室中,一张木桌上陈列着形制各异的木刻作品,四周摆放着藏式卡垫,一摞摞雕制完成的经板堆砌着,朗加与几位徒弟身着藏装,席地而坐。阳光照在朗加的身上,只见他一手扶着木板,一手拿着刻刀,屏息凝神,细细雕琢,手上的动作轻快而利落,不一会儿,汗水浸满了额头,整个屋子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河流奔涌的声音。

朗加今年51岁,8岁开始跟随父亲学习木刻技艺,43年来,他日复一日地怀着虔诚与敬畏之心,一刀一刀雕刻佛陀智慧,凭借着一双巧手和刻刀让原本普通的木头在手中幻化成精美的木刻经书和佛教图案。

吃得苦中苦,在精进中传承木刻技艺

波罗木刻起源于1676年,由德格第十二世土司、第六世法王却吉•登巴次仁发起。其刻板精致、雕刻技艺精湛。除了德格印经院的刻板,康区许多寺庙、民宅的佛像佛龛、飞檐门窗等多出自波罗艺人之手。

生于兹长于兹的朗加,从小耳濡目染传统的木刻文化,8岁便开始跟随父亲学习木刻,12岁拜古泽一带著名的木刻雕版艺人色培为师,6年之后,先后去色达、白玉、德格等地当学徒。木刻是非常辛苦的劳作,从早到晚,除了吃午饭,要保持一个姿势雕刻一天,经年累月,双手布满老茧,腰肩酸痛难忍。回忆往昔的学徒生涯,朗加自述是在皮鞭和责骂当中成长起来的,最害怕的事情便是在学习中刻坏了木板,甚至都不敢告诉老师。

长年的精进研习,使得朗加的人生与刻板技艺深深地融为了一体,他先后到德格、白玉、玉树、拉萨、昌都、德钦等地刻板。长期的实践使得他的技艺愈发醇熟,功不唐捐,当看到自己雕刻的经板能够为德格印经院和其他寺院印刷经文所用,前来定制木刻的订单应接不暇,朗加的内心深受鼓舞。

图为朗加的“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证书。摄影:李元梅

如今,朗加已经是西藏自治区级非遗传承人。

作为非遗传承人,朗加始终坚守着延续了300多年的古老波罗木刻传统。工作室里,朗加为我们现场演示了制作经板的基本步骤。

朗加先将白乳胶均匀地涂抹在木板上,然后将描绘有文字的藏纸粘在木板上,再将其置于阳光下晒干。随后,轻轻浇水,将木板上晒干的纸弄湿,并轻搓至全部脱落,文字便印在了木板上。紧接着,朗加开始在木板上雕刻文字。

图为朗加在印好文字的木板上雕刻。摄影:李元梅

作为波罗木刻的精髓,雕刻文字的步骤有七个层次之多,由浅入深。朗加强调道:“七个层次,每一步都不能少,需要根据雕刻的位置不断旋转木板。现在有些人为了节省时间而减少步骤,造成很多木刻都粗制滥造,是对手工艺的不尊重。”

雕刻文字一般先从字母底部向上刻,藏语叫“亚祖”,“亚”指向上,“祖”指刺入。整面刻完后将经板倒过来再从上方往下刻,藏语叫“玛第”,“玛”指向下,“第”指刻写或推。

雕刻的七个步骤为:

第一步,兴杰上刻,藏语中“兴”指木,“杰”指隔断,主要刻ཀ་ཏ་ཞ་ཤ等长腿字母;

第二步,兴杰下刻;

第三步,米布上刻,“米”指眼睛,“布”指锥子,主要刻ཅ་ཆ་ཉ་མ等呈圆形字母;

第四步,米布下刻;

第五步,朱贵上刻,“朱”指字母,“贵”指篆刻,主要是把字形刻出来;

第六步,波杰,主要刻ར་ང་ད་པ་ཕ་ལ་བ་ཟ་ཛ等字下方呈弧形部分;

第七步,朱贵下刻。

图为朗加常用的木刻工具。摄影:李元梅

在工具的使用上,朗加也依然沿袭着传统。波罗木刻的一套刻刀有几十个,主要根据经板的大小和内容决定用什么样的刻刀,大体上可以将刻刀分为四种:“赛杰”,用来刻线或长腿字母,即斜刻刀;“波”,用来刻圆形字母;“珠结”,蛇舌刀;“森加”,指甲盖刀。后两种根据形状而得名。

图为江达县波罗古泽民族手工业合作社自制的藏纸。摄影:李元梅

图为江达县波罗古泽民族手工业合作社自制的藏墨。摄影:李元梅

印经所用的纸张是藏纸,因为藏族人深信:佛祖的思想,只有写在不被虫子鼠辈接近的、圣洁的藏纸上,千年不腐不烂,才能对抗时间,绵延永续。历史上古泽一带曾经生产藏纸藏墨,后来逐渐失传。为了恢复这项传统,朗加翻阅历史书籍,并向村里的老人请教,终于在大量实践后摸索出藏纸藏墨的制作技艺。藏纸的主要原料是狼毒草,藏墨由桦胶树皮烧制的烟灰制成。

在朗加的身上,能感悟到一份匠心,它来自于每个细节的打磨和探究,是基于一种将细节做到极致的欲望,在一切讲求效率、减少成本而尽力获得利益最大化的时代,这样的匠心值得尊重。

当然,匠心不是因循守旧,它是在传统工艺的基础上不断创造新工艺、新技术的过程,是一种传承与创新的并存。

图为朗加最满意的一件作品。摄影:李元梅

朗加拿出了他自己最满意的一件作品,这是他在传统刻板图案基础上设计创制的成名作,用时1个月刻制完成。作品的中心是藏文“ༀ”,四个角上是十字金刚,象征地球永恒坚固、万古长青,外圈是藏文字母和元音符号,再外圈是文殊菩萨心咒,最外圈是吉祥八宝图案,整个刻板图案寄托了朗加对地球家园的美好祝愿。

建立合作社,带领村民实现脱贫致富

波罗乡的古泽一带历来有木刻的传统,地处高山峡谷,农牧业生产很受限制,森林资源却极为丰富,波罗木刻所用的木板,全都来自于当地盛产的两种优质木材。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地许多人主要靠木刻技艺为生。

朗加说:“波罗乡木刻文化不是一个人的文化,也不是一个民族的文化,是中国的文化。如果我只把雕刻技艺传给家人,木刻文化是无法发展的。我希望有更多人来了解和学习藏族传统雕刻技艺和文化,希望自己能帮助更多的人,也希望人与人之间相互帮助。”

凭借一把刻刀,朗加不仅开创出了个人和家族的幸福生活,而且主动挑起大梁,开办江达县波罗古泽民族手工业合作社。广招徒弟,学艺者遍及德格、岗托、汪布顶、同普、波罗等地,实现了木刻艺人的共同致富。

图为朗加自己创制的帮助学徒学习雕刻藏文的刻板。摄影:李元梅

图为学徒在临摹藏文。摄影:李元梅

2015年,江达县政府整合133万元扶持波罗乡冲桑村实施民族手工业(木刻加工)项目,按照“基地+农户”的模式运作,辐射带动波罗乡阿当、外冲等村发展木刻加工产业,带动52户建档立卡贫困户256人增收,实现人均年增收3000元,加上农牧业、虫草等收入,可达4100元以上。该项目的实施不仅带动了当地村民脱贫致富,而且也为打造“木刻之乡”奠定了基础。

2018年,朗加补助17户贫困户(76人)每户800元生活费,明年计划补助每户3000元。在这些家庭中,招聘18至25岁的年轻人进入合作社,从事木刻经版、藏纸、藏墨、经文印刷等藏族传统手工艺的加工和制作工作,每月平均工资能达到4500至9000元,让他们通过掌握技术实现脱贫。

图为波托在雕刻经板。摄影:李元梅

图为波托雕刻经板的手。摄影:文群太

43岁的波托是江达县波罗镇永玉村人,在合作社工作了15年,和其他人一起刻了140多部经文。 “我们村有40户,200多人,全村男人都要学雕刻经板,这是我们村的传统。我以前没上过学,从8岁开始学雕刻,先后去过四川甘孜的八邦寺、阿坝壤塘的藏青寺刻板。后来又去白玉寺刻板,内容主要是宁玛派的典籍。”波托说:“目前,夏天的收入较高,因为大部分人都去打工,竞争小,一个月能挣5000元,但冬天外出打工的人回来后,收入就变少了,每个月差不多只有1000元,这么算来一年差不多能挣4万元。我有2个孩子,一男一女,现在在波罗镇上小学,上学全免费。我买了辆摩托车,用来接送孩子,生活挺幸福的。”

作为有名的“木刻之乡”,波罗乡的木刻作品都被销售了出去,没能留下一套。为此,朗加希望在有生之年,刻制一整套《大甘珠尔经》经板,留在家乡。《大甘珠尔经》共有103部,雕刻一整套需要经板33050块,雕刻经板费估算3966万元,用这些经板印制出来的一整套经文售价为60万元。七八十个人一起雕刻,需要10年才能完成。这是朗加对家乡故土的乡梓之情,也是匠人对雕刻人生的别具匠心。

匠心中深藏的,有格物致知、正心诚意的生命哲学,也有技进乎道、超然达观的人生信念。在这个时代呼唤匠心,是对浮躁风气、短视心态的自我疗治,不必人人成为工匠,但可以人人成为工匠精神的践行者。(中国西藏网 记者/李元梅)

图为江达县波罗乡古泽民族手工业合作社教师的工资条。摄影:李元梅

图为朗加资助的贫困户情况。摄影:李元梅

(责编: 常邦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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