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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牧区行·甘肃篇①】甘肃:青山作屏惠民生

发布时间:2022-11-22 11:19:00来源: 光明日报

   秋入云山,物情潇洒。我们的甘肃调研从甘南草原启程。

   这片位于青藏高原边缘、平均海拔近3000米的草原,如此与众不同:它是仙逸灵动的,如九畹兰英,餐霞饮露,郁郁青青;它又是朴实无华的,如离离黍稷,栉风沐雨,哺养众生。

   从甘南草原到祁连山麓,从河西戈壁到黄土高原,我们仿佛跃上了那匹蹄踏飞燕的奔马,和着古老的《天马歌》,“骋容与兮跇万里”,目之所及,就是习近平总书记赞叹的陇原大地:“绵延的黄土高原,广袤的草原,茫茫的戈壁,洁白的冰川,构成了一幅雄浑壮丽的画面,整个地理形势宛如一柄玉如意。”

   大河东去,百川归之。站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高度谋划发展,甘肃悉心呵护大自然赐予的雄浑壮丽,细致勾画美丽中国的梦想图卷。草原上、田野里,厂房内、村镇中,自强、创新、奋进的精神风貌鲜明可感,蔚为大观。

  涵养生态,给力得很!

   前些年,肆虐的沙土,如一块块皮癣,侵蚀着甘南的草原;违法开发、建设,偷排、偷放,种种乱象,像一道道伤口,破坏着祁连山的生态。

   如今的风景,大不一样。你看,那草原上的朵朵格桑,或仰或俯,如语如思,淡然优雅;你看,祁连山下的群群牛羊,专注地拣择着嫩草,半晌都舍不得抬起头来。

   涵养好黄河水源,保证一泓清水送下游;守护住国家生态安全屏障,挡住南侵的沙漠——是为了甘肃高质量发展,也是为了中华民族世代绵延。甘肃人认准了这个理,走稳了这条路。

  

   行至海拔3000多米的甘南州玛曲县,一路天低云厚、群山起伏。

   “快看,黄河!黄河就在这里成河!”车里有人吼了一嗓子。大家纷纷望向车外:一片辽阔的湿地,簇拥着那条神往已久的母亲河,蓦然出现在眼前。

   说话的,是玛曲县自然资源局高级工程师马建云,他对这里的山水草木十分熟悉。在他的带领下,大家沿着木栈道登上一处高地。浩荡秋风,迎面而来。放眼望去,黄河在湿地里乍分乍合,像一条条青色绸带,蜿蜒飘动于草地之间,阳光照耀下,闪烁明灭,潋滟多姿。

   这就是百川之首、四渎之宗的成河处!谁能想到,那条奔流万里,“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的伟大河流,在这里,竟然以这样飘逸婀娜的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

   马建云告诉我们,黄河从青海巴颜喀拉山北麓发源时,还是一股涓涓细水,一路汇聚,一路吸纳,流至玛曲,又有了这些沼泽、水潭的润泽,变得更加丰腴,终于成河。

   “这段黄河,为什么是往西北流的?”记者好奇。

   “人们都说,黄河有九曲十八弯,‘天下黄河第一弯’,就在咱们玛曲。”马建云用手指比画了一个“U”型,“黄河进入玛曲时大体是向东南流的,继而转了一个大弯,改为向西北流。可别小看了这个弯,就因为在玛曲拐了这么一下,黄河的径流量增加了115亿立方米!”

   马建云给出的是2019年的数据,入境径流量86亿立方米,出境水量则达到201亿立方米,增加了一倍多,“黄河在这里增加的径流量,占黄河源头区径流量的58.7%,要不怎么说玛曲是‘黄河之肾’‘中华水塔’呢?”

   转向黄河南岸的一处草场,马建云的神色凝重起来:“你们可能想不到,那里曾经满是黄沙,黄河也远不如现在清澈。”

   “过去有段时间,草原上的牛羊是现在的几倍,草根本不够吃。牛羊把一片草地啃秃了,就去啃下一片,草原退化得厉害,沙化地可不罕见。”马建云告诉我们,牲畜超载,是草地沙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你们知道草场也会坍塌吗?”仁增曾是黄河干流玛曲段防洪工程项目的负责人,他抛出的这个问题更让我们惊讶,“这里的河岸有很多天然陡坎,水流冲刷加上风浪淘蚀,沿岸草场经常坍塌。”

   “草场坍塌,土壤下的沙土就裸露在外,风一来,带起了沙,草场沙化就更严重了。最严重的时候,玛曲黄河沿岸有长约200公里的沙丘起伏,每年由于塌岸增加了黄河泥沙,冲毁草场近万亩。”提起十几年前的草原,仁增直摇头。

   “那沙土又是怎么变成草原的呢?”望着眼前这片绿意葱茏的草场,我们很难将其与荒凉贫瘠的沙地联系在一起。

   “方法可多了!扎设草方格、覆土种植,塌岸治理,禁牧、休牧,保证草畜平衡。有的地方鼠害多,我们就插上‘招鹰架’,利用老鼠的天敌来对付它们,既有效又环保。喏,那不就是一只!”顺着马建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是一个高大的木架,一只雄鹰正落在上面,傲然扫视着葱绿的草地。

   驱车从玛曲沿着S204国道向东北行进,约莫一个小时,就看见草原中有一大片碧绿的湖水,几只水鸟正贴着湖面飞过。

   “这就是尕海湖,湖面有2750公顷。”甘南州碌曲县尕海镇党委书记王麟说,20多年前,这个黄河上游重要的水源涵养区曾经三次干涸,“2003年尕海湖的水域面积不过480公顷,不到现在的20%。”

   “野生动物也会受影响吧?”记者问。

   “当然!到处都是死鱼,候鸟也少了不少。这周边的草地也都成了沙地。”王麟指了指湖畔的草场,“近些年,尕海湖周边的牧民群众整村搬迁,草场得到休养。渐渐地,那个美丽丰饶的尕海又回来了。”

   临别时,王麟发出邀请:“每年夏天,到了传统的香浪节,咱们藏族群众就在湖边安营扎寨,载歌载舞,可热闹了。欢迎你们明年夏天再来尕海!”

   离开尕海的路上,一道彩虹横跨天际,映入眼帘。甘南州委宣传部副部长牛学勤笑言:“这是九色香巴拉在欢迎你们呢。”

   流动的沙丘停下了脚步,沙化的草地披上了绿毯,万千生命竞相释放着自然的活力,这才是人们魂牵梦绕的九色香巴拉!

  

   我们在黑马圈河草原见到李拉毛当周时,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他披上棉大衣,准备从草场回家。不远处,他养的100多头白牦牛还在悠闲地吃草。

   在青藏高原,牦牛并不稀罕,而白牦牛却是祁连山下武威市天祝县独有的。

   “白牦牛抗寒、怕热。”说起白牦牛,腼腆的李拉毛当周打开了话匣子,“这是我家的冬季牧场,等到夏季,天热了,就得带它们到毛毛山上的夏季牧场去,那里凉快!”

   “这草原上的草够吃吗?”记者问。

   “够吃!现在讲‘草畜平衡’,多大面积的草场能养多少牛、多少羊,都是有数的!不能像以前养那么多了。过阵子,到了冬天,草原上的草少了,还要给牛喂青储牧草呢。”讲起草原保护,李拉毛当周也头头是道。

   “我们管这叫‘种草养畜’。”一旁的天祝县畜牧技术推广站站长李开辉接过了话茬,“庄稼有‘青黄不接’的时候,草原也有。这几年,天祝全县种了30万亩优质青储牧草。冬春之交,草场上的草不够吃了,就喂青储牧草,既解决了白牦牛的‘春乏’,也保护了天然草场。”

   “你们看,那边就是青储牧草。”顺着李开辉的手势,透过雨天氤氲的雾气,记者看到一堆堆捆扎好的牧草整齐码放在田野中。

   “喂青储牧草后,养牛成本变高了吧?”记者问李拉毛当周。

   “政府有补贴!不光买青储牧草有补贴,搭圈棚、饲草料棚也有补贴。”李拉毛当周很知足。

   “白牦牛肉的价格比其他牛肉要高吧?”记者问。

   “那当然!我们这白牦牛‘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生态好,肉质当然好,价格也比其他牛要高,一头400公斤的牛,能卖到15000元左右!我家这100多头牛,一年出栏30头,赚30万元没问题。”

   前几年,李拉毛当周在县城买了房,上了年纪的父亲住在那里享清福。他只要一有空,就开上自己的小轿车去看望老爷子。

  

   在李拉毛当周家白牦牛变少的同时,400公里外的张掖市肃南县马蹄乡,敬文茂明显感觉到野生动物多了起来。工作在甘肃祁连山森林生态系统国家定位观测研究站,上下班的路上,他不时会偶遇一群蓝马鸡。

   敬文茂告诉记者,蓝马鸡是祁连山生态系统重要一环,“你们看这漫山的圆柏,它们的果子是蓝马鸡的食物。消化不了的种子会排泄出来。蓝马鸡跑到哪儿,这圆柏的种子就播撒到哪儿!”

   同在张掖,同处祁连山麓,中农发山丹马场党委副书记、副总经理钱述华也眼见着野生动物越来越多了:“这些年,岩羊、狍子、环颈雉到处都是,有时还能见着狼来叼羊!”

   “咱们这祁连山,东西绵延八百多公里,南北宽二三百公里,也是一道长城——生态长城!它阻挡的是巴丹吉林沙漠、腾格里沙漠的入侵。”在祁连山守了二十多年,敬文茂也目睹过这道“生态长城”遭到破坏的乱象,巍巍祁连山,一度冻土破碎、植被稀疏、动物稀少。

   生态修复治理,整治矿山开采,规范水电站运营,整改旅游设施项目……是壮士断腕的勇气,换来了祁连山的新生。中科院一份评估报告显示,近年来,祁连山草地面积明显增加,植被生长状况总体改善,植被指数、植被覆盖度、植被生产力均呈显著提升趋势。

   祁连山国家公园甘肃省管理局张掖分局动植物管理科科长马堆芳告诉记者,随着植被的恢复,如今的祁连山,无论是豺、藏野驴、白唇鹿、马麝这些大型野生动物,还是蓝马鸡、斑尾榛鸡、雉鹑、淡腹雪鸡、暗腹雪鸡这些珍稀禽类,种群数量都在明显增多。

   “听说祁连山上还有雪豹?”记者曾经有所耳闻。

   “雪豹可是‘雪山之王’!祁连山生态好不好,雪豹数量的多少是个重要指标。近几年,不仅监测设备拍到的雪豹越来越多,护林员在山里巡护也经常能发现雪豹的身影。”马堆芳告诉记者,“去年的监测数据显示,雪豹的分布范围已经从海拔2500米以上,下降到海拔2000米左右了。”

  润泽民生,攒劲得很!

   “山无重数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娇。”这一路,美景不可胜数。这一路,比美景更美的,是各族群众如花的笑脸。

   美丽的甘肃更美了,西北的生态屏障更牢了。日益向好的生态,改变了山川的色彩、河流的模样,也改变着发展的方式、百姓的观念。告别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耕作,他们投身现代畜牧业、绿色种植、生态产业,闯出了一片新天地,活出了一番新精彩。

  

   张掖市民乐县乐民新城圆梦苑小区,一套91平方米的两居室是张玉芬的新家。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屋子里暖融融的。

   “我老家在祁连山腹地,那里海拔2800米,种地没啥收成,全家忙活一年,也就能赚一万多块钱。”她是南丰镇永丰村人,老家山好水好风光好,就是交通闭塞,再加上生态脆弱,处在地震带上,大大小小的地震,他们总受波及,“在老家,生活困难点倒还好说,孩子上学、老人看病是两个大难题。搬到新城来,上学、看病都是几分钟的路。”

   “这个生态及地质灾害避险搬迁项目是三年前启动的,现在有十个安置住宅项目,乐民新城项目一、二期就有7000多套房。多数都建在戈壁滩上,没挤占一分耕地。”民乐县文旅投公司总经理王雷说,已经有2万多人像张玉芬一样从大山深处搬进了新居。

   “小区大门有人脸识别的门禁,上楼有电梯,绿化也搞得不错,房价贵不贵?”看着这与大城市毫无二致的小区环境,记者有些担心房价。

   “我家这套房总价19万元,我们只交了2万元的首付款,还有15万元贷款,是政府贴息的,15年还清,每月还800多元。剩下2万元,是政府奖励我们整村搬迁的。”这笔账,张玉芬记得很清楚。

   “每月还800多元贷款,虽然不多,但你们的收入从哪里来?”

   张玉芬起身走到窗边,指着不远处正在施工的40多栋住宅楼说:“那边是乐民新城的三期,我爱人就在那个工地上干活,公公在那里当保安。”

   “你就在家忙活家务?”

   “玉芬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她爱人在旁边打趣,张玉芬双颊飞红。原来,她在离家不远的一家企业里打工,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块。

  

   王世芳也是生态移民。只用四年时间,她就成了县里的香菇大户。

   四年前,王世芳一家从祁连山脚下的天祝县哈溪镇搬到100多公里之外的松山镇移民新村。在这里,王世芳除了有一个小院,还分到了一个食用菌标准大棚,她就顺理成章地搞起了香菇种植。

   不过,问题马上来了。菌棒刚领回来3个月,香菇就开始腐烂,眼看要白忙一场,王世芳急得直抹眼泪,“那时候真觉得,养香菇比养孩子还难”。

   后来,县里提供技术指导,又帮助联系销路,王世芳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从那个大棚起步,她现在经营着26个食用菌大棚。

   “我们这儿的香菇口感好,吃起来筋道、爽滑。你看,这朵直径超过了3.5厘米,而且还没开伞,肯定是一级菇,一斤能卖5块钱。”走进自家大棚,王世芳随手从菌棒上摘下一朵香菇,掰给记者看。种蘑菇,她已经是行家里手了。

   “原来住土坯房,现在是200平方米的大瓦房,娃在镇里上学,老人看病方便,还有啥愁的?只想着把菌菇种植做大。”对未来,王世芳信心越来越足。

   在王世芳家的大棚里,一朵朵香菇努力生长着,安静得很;而在天祝县打柴沟镇,秋阳下的康丰蔬菜产销合作社,一辆辆货车在穿梭进出,几十名工人在货场里忙着收拾新收的莴笋,热闹得紧!

   “这红笋品质好得很!脆生生、甜丝丝,生吃都可以,入口无渣。”合作社技术员黄建文一边记录着进出的车辆,一边给记者“科普”,“我们天祝海拔高,气候冷凉,种出的蔬菜色泽鲜亮、口感甜脆,而且病虫害少,很少用农药。从农户地头收来的菜,先在合作社初加工,再往外地运,上海、长沙、合肥,全程冷链,单今天就走了300多吨。”

   打柴沟镇人大主席王临文是安家河村的包村干部,见证了村里这些年来的发展:“这高原夏菜,一亩地能赚7000块。村里见不着为鸡毛蒜皮吵架的了,大家都比着谁家菜种得好,谁的日子更红火!”

   农民办起了合作社,牧民则搞起了联合养殖。

   “尕海镇尕秀村的‘十户联产’,是从去年开始的。”王麟向记者介绍,“十户联产”就是十户左右的牧民组成一个合作社,拿自家的牛羊入股,共享草场,联合养殖,“以前,十家放牧需要十家出劳动力;现在,两三家人就把十家的牛羊都管起来了”。

   “其他人能做什么呢?”

   “开民宿,做旅游,干啥不赚钱?尕秀村还有企业加工牦牛奶,巴氏奶、酸奶、酥油,啥都有,城里人喜欢得很!”王麟说,加入十户联产的牧民,年平均收入能翻上一番。

  

   在尕秀村见到贡保加时,他正在自家院子里打理花圃。

   “刚搬到定居点时,我们还是和牛羊住一起,村里到处是牛粪、羊粪。一下雨,出门就是一身泥。哪有心思养花种草?”习惯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乍一定居下来,贡保加和其他村民都不太适应。

   等到尕秀村修起了水泥路,建起了排水管网,家家都用上了冲水马桶,生活一天天方便了,牧民们的心也定了下来。

   在甘南州合作市坚木克尔街道加拉尕玛村,时近晌午,村民当子从幼儿园把孙女接回家,停好小汽车,热情地招呼记者走进他家的小院。

   “这个房子在村里算是一般的!”当子这样介绍。出现在记者眼前的却是一座漂亮的二层藏式小楼,露台的鲜花开得正艳。走进室内,中庭的两株马蹄荷直抵二楼,青翠欲滴。

   上楼坐定,聊起生活的变化,当子又伸手指向楼下,“过去那就是牲口棚”。“那时候,村里到处都是土堆、草堆、粪堆,吃水得到几公里外去拉。”提起过往的日子,当子记忆深刻。

   “人畜混住的生活方式、‘脏乱差’的生活环境,一度严重影响经济社会发展。生活方式不变,思维方式、发展方式就变不了。”甘肃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甘南州委书记俞成辉看得很清楚。

   如今,自来水、天然气通进了厨房,宽带网络接入了客厅。“一拧燃气灶就能烧水做饭,不用再捡柴火、烧牛粪了。”当子家的牛羊都交给合作社统一管理,儿子儿媳跑运输,他和几个村民入股建起了一个2600平方米的生态园,能提供餐饮、住宿、娱乐一条龙服务。

   “不只是生态园,这几年,村里还建起了1900平方米的日光智能花卉超市、2400米的草原木栈道……”这些承载着村民幸福的数字,加拉尕玛村村支书杨丹智信手拈来。

   草原还是那片草原,土地还是那块土地,农牧民们却有了新鲜的“活法”。

  产业振兴,路宽得很!

   行走在秋日的陇原大地,处处都能感受到丰收的喜悦。

   丰收的喜悦,如何化作富足的生活?丰收之后,农牧民还有什么增收的门路?

   在草原之畔、在田野之间,记者看到了甘南合作生态产业园区、武威普康田园综合体示范园区,看到了民乐生态工业园区、天祝食用菌产业园……就是这些星罗棋布的生态园区、农牧企业,把农牧民和全国甚至世界的大市场连在了一起,也让农牧民实现了“家门口”就业。乡村振兴的脚步,越走越坚实。

  

   张玉芬打工的企业叫张掖海升现代农业有限公司,就在民乐工业园区,离她住的乐民新城不过两公里。

   早上8点上班,7点50分她保准就到。穿上白大褂,戴好头套、手套,再给剪刀消了毒,她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采摘串收番茄。

   记者随着张玉芬走进这个巨大的温室,顿感震撼:一排排番茄藤蔓从四五米高处延伸下来,藤蔓上大小均匀的番茄像葡萄一样成串生长,高处的番茄还是青色的,中间的微微泛黄,最下面的已经是红色了。一个工人驾驶着升降车,穿梭在两排藤蔓之间,修理着高处的枝叶。

   “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把这些成熟的番茄剪下来。”说着,张玉芬剪下一串番茄,放到采收车里,码放整齐,一套动作,干净利落,“这活儿不难吧?而且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就连一点儿灰尘都不沾。”

   可不是!这么大一个温室,记者竟然没看到一点土星星。

   “都是无土栽培。你们看,每株藤蔓都连着水、肥循环系统,营养全在里面了。”回答记者这个疑问的,是这家公司的生产副经理何增涛,“要不是有这技术,这20万平方米的温室怎么敢建在戈壁荒滩上?”

   原来,这温室和乐民新城同处一个戈壁滩。记者问何增涛:“戈壁滩不仅土质差,水也不多吧?”

   “戈壁滩的水确实金贵,不过,我们的灌溉用水经过净化杀菌后,可以循环利用。大田里用10吨水,我们这儿1吨就够了。不仅节水,肥料也能省一半呢!”何增涛告诉记者,与节水、节肥形成对比的,是惊人的产量和产值,“一亩地一年能产2万公斤串收番茄,产值是100万元;20万平方米的温室,年产6000吨,产值就是3亿元。”

   “产量是很高,不过算下来,这种串收番茄的单价也不便宜,销路怎么样?”

   “在北上广的大超市里,这一串定价是十几块钱,差不多一块钱一颗,卖得很好,顾客识货!”何增涛说,“一期温室就解决了500多祁连山移民的就业,二期的23万平方米温室已经投产,在建的三期是3座20万平方米温室,到那时,育苗、采摘、包装、配送,提供5000个岗位没问题!”

  

   来到合作生态产业园区,在马路上隐隐闻到了药香,就知道,这是到了一家药厂。走到厂门口,牌子上写着“甘南百草生物科技开发有限公司”。

   厂区内,几个工人正在往车上抬麻袋。记者凑过去一看,里面是一截截褐色的药材。一个藏族女工告诉记者,这是唐古特大黄。

   “这可是我们甘南道地的药材。”她叫卡毛草,40岁,是附近的牧民,“以前就是在家里放牛放羊,做做家务。三年前,听村里人说这里招工,我就来报名了。”

   “她家离得近,骑着电动车,几分钟就到了。”旁边的工友说,卡毛草到公司上班后,自己有了收入,人也显得年轻了不少。

   “我们公司主要经营中藏药材,招收农牧民工人,也和农牧民合作种植大黄。”百草公司销售主管张文杰给记者看了一个花名册,甘南州有47个合作社、582个种植户与这家公司合作种植了4400多亩大黄。种植户里,碌曲县西仓镇的周善云老人已经88岁了,而合作市勒秀镇的才老是个“00后”,今年才21岁。

   “高原地区土地产值原本就低,各家各户分散经营,效率就更低了。”张文杰做过统计,改种大黄之后,一亩地年均增收1250元,最高的能达到1500元以上。

   “中藏药材那么多,为啥这些农户都选择种大黄?”记者问。

   “这和甘南的草原气候有关,我们这里的唐古特大黄的品质特别好,病虫害少,种植管理也没什么技术难点。”张文杰说,唐古特大黄的市场价格比较稳定,种植户的收入就有了保障。

  

   百草公司的路北,是甘南牦牛乳(曲拉)交易中心。中心大屏幕上,滚动着世界各地全脂奶粉、黄油、乳糖、干酪素等各种乳制品的实时价格、交易量。最有本地特色的是“曲拉”。

   交易中心大厅的展示柜里,摆放着各种不同产地的曲拉样品,有甘肃的,也有西藏、青海、四川、云南的,都是乳黄色,形状很不规则,看起来就是一瓶瓶奶渣。

   “确实是奶渣。”华羚乳品集团副总经理马学龙告诉记者,牦牛奶提取出酥油,剩下的奶渣就是曲拉。过去,牧民把曲拉拌到糌粑里吃,吃不了的就喂牲口,基本卖不上钱。“你们猜,30年前,曲拉一公斤多少钱?”马学龙卖了个关子,“1块2!”

   记者把目光转向大屏幕,“每公斤48元”——这是当天曲拉的实时价格。

   “市场价最高时,曲拉是每公斤62元!”马学龙说,曲拉富含牦牛乳酪蛋白,深加工后就变成了干酪素,能添加到食品中,也是很好的黏合剂,服装、建材这些领域都能用到,“这些年,我们在村里设立收购点,统一收购曲拉,还牵头建起了这家牦牛乳交易中心,曲拉被‘贱卖’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甘南在青藏高原边缘,为啥能建起牦牛乳交易中心?”记者问。

   “以牦牛曲拉为原料生产乳蛋白产品的主要企业集中在甘肃,华羚是龙头。在我们这个交易中心,曲拉的交易量占全国86%呢!”马学龙说。

   在甘南,“奶渣渣”变身“金疙瘩”。而在武威,因为伊利的入驻,过去小而散的奶产业,正在支撑起一个庞大的产业链。

   记者走进武威伊利乳业有限公司,生产车间里一条条生产线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过滤、杀菌、灌装,每道工序都是机器自动完成,偌大一个车间,只有几个工人在里面走动。

   “武威处于‘黄金奶源带’,有地理优势,而伊利有比较成熟的生产、运营模式。”武威和伊利的合作,武威伊利乳业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陈秀伟视之为强强联合,“2020年12月一期投产后,我们每天能生产603吨乳制品。”

   “产量这么大,奶源能跟上吗?”记者问。

   武威市农业农村局畜牧与饲草饲料管理科科长赵晓程用数字给出了答案:“2019年,武威的奶牛存栏量不过2.8万头,现在我们的奶牛已经超过8万头了。”

   “养牛就得喂草,现在,武威有116万亩饲草种植基地,比2018年增加了41万亩,大多是规模化生产、机械化收储。”赵晓程说,除了奶牛养殖、饲草种植,武威伊利还带动了当地饲料加工、包装印刷乃至生物医药、物流物联一个完整产业链条。

   “这个产业链的产值有多大?”记者问。

   “武威伊利二期投产后,带动的产业链能超过120亿元。同时,我们还在推动三期上马,远期产值预计能再翻一番!”赵晓程信心十足。

  文旅资源,深厚得很!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孕育一方文化。

   这里是自然景观的百花园。大自然亿万年的雕琢,凝铸了这壮美高原、皑皑雪峰、茫茫戈壁、磅礴丹霞。

   这里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五千年斗转星移,伏羲、黄帝的故事在这里流传,周人在这里崛起,秦人在这里肇基,敦煌石窟古韵悠悠,五凉文化“承前启后,继绝扶衰”——那是隋唐文化的重要源头。

   这里也是红色沃土。百余年风雨洗礼,南梁、会宁、腊子口、沈家岭,留下了一个个英勇不屈的革命传奇。

   有这样深厚的文化土壤,在绿水青山的映衬之下,文旅之树怎能不生长得更加茁壮,生态文明之花怎能不绽放得更加鲜艳?!

  

   又见彩虹。

   这道彩虹不是在天上,而是在甘南高原的土地上,是伸展32.6公里、连接起上百家民宿的“彩虹之路”。

   这条2021年竣工的彩虹路,是甘南州委州政府的奇妙构思。从临潭县八角镇牙扎坎村到庙花山村,从冶力关镇池沟村到庙沟村,从洮州民俗文化博物馆到青藏之窗冶力之舟民宿集群地,沿着七彩的路面,记者看到了一条与自然风光、淳朴民俗融为一体的文旅黄金线,也看到了开启了崭新生活的各族群众。

   彩虹路是有形的,连接起一个个村镇、一家家民宿。彩虹路更是无形的,它用旅游连接起多彩的明天。

   在甘南州卓尼县康多乡拉路河村,记者走进尼知加经营的万玛尔民宿,炉火烧得正旺,顿觉暖意融融。

   “藏语的‘万玛尔’是荷花的意思,象征着圣洁、吉祥。我们这个自然村只有6户人家,都改造成了民宿。”三年前,听说村里也要发展民宿,正和朋友在拉萨做民宿生意的尼知加立马回来了,“就在自己家门口,这是多好的事情!”

   回到拉路河村,尼知加忙活着改造房屋,藏式风格的木屋,独立卫生间、各种家电、无线网络,一样不少。为了做出更可口的藏餐,他的妻子还专门去夏河县拜师学艺。

   走出万玛尔民宿,记者看到旁边的山上林木茂密,一条木栈道蜿蜒而上,三五个人正漫步其间。

   “村里人都叫它海螺山,木栈道是县文旅局出资建的。游客来了,有时会爬爬山,健健身;有时哪也不去,就坐在院子里发呆。”尼知加发现,城里来的游客不仅喜欢这里的蓝天白云、藏家风情,也陶醉于山水间的宁静祥和。

   记者赶到合作市佐盖曼玛镇俄合拉村时,岗坚诺林民宿的老板智华正在招呼着二楼用餐的几桌客人。

   和尼知加一样,智华也曾在外地闯荡多年。得知村里要打造生态旅游标杆村,他毅然返乡,掏出全部家底,建起了这栋有6个客房、能容纳200人餐饮的民宿酒店。现在,这个村庄错落分布着20多家藏式民宿,游客举步就能投入草原花海的怀抱。

   与充满民族风情的农家乐、牧家乐不同,玛曲县阿万仓帐篷城主打的,是“融入自然”。

   “现在路好走了,从兰州到阿万仓,也就六个小时。夏天,很多城里人来我们这里看星星!”站在阿万仓湿地公园的观景台上,阿万仓帐篷城经理牛志宏指了指山脚下,记者看到一片大大小小的帐篷,“那是我们的星空帐篷,顶部是透明的,只要天气好,游客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满天星斗,七八月旅游旺季时特别火爆,需要提前预订才能住得上。”

   38个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310个省级乡村旅游示范村,2.15万户农牧家乐……这十年,常到甘肃的游客不难发现,这里的乡村不仅有淳朴的村民、地道的美食、看不够的风光,而且有更方便的交通、更整洁的环境、更贴心的服务。

  

   张掖肃南,有一马蹄山,是祁连山的一脉。山上松林密布,山间有一片开阔地,金薤丛生,就是《晋书》提到的“临松薤谷”。

   站在谷中仰望,青峰翠岭,石泉淙淙。千余年前,名儒郭瑀就是在此凿窟而居,收徒讲经,弟子多达千人。当是时,书声琅琅,松涛阵阵,仰观于天,俯察于地,一定会有“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感悟吧!

   谷边的山上有一个金塔寺石窟,始建于郭瑀身后不久的北凉时期。

   在文保员刘国虎的引导下,记者来到了金塔寺石窟。虽经隋唐宋元明历代扩建、修缮,但窟内雕塑仍质朴浑厚,不失北凉古风。特别是悬于壁间的飞天引起了记者的注意,这些飞天高鼻深目,体格壮实,衣带似随风而动,西人的体貌与东方的气韵浑然一体。

   “以前我总是站着看这些飞天,感觉他们上身长、腿短,比例不太协调,姿态有点别扭。有一天,我蹲下来往上看,突然发现,飞天仿佛正飞身扑向我的怀中。我才知道,这就是古人跪拜的位置,只有在这个角度,才能看到飞天最美的一面。”日复一日地观察,刘国虎有了许多新的发现,对文物的感情也愈加深厚。

   武威天梯山石窟又称凉州石窟,其始建时间与金塔寺石窟相近,历经1600年沧桑,只有编号第13窟的大佛窟留守原址。这尊28米高的释迦牟尼佛像,几经修复,神态安详,凝视着远方。

   大佛并不孤单。在不远处的山脚下,一间小屋里传出吟唱声,合辙押韵,方音纯正。

   记者走近一看,门口挂着“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河西宝卷·武威保护基地”的牌子。敲门进去,正在吟唱的,是一位中年人,他叫赵旭峰,是天梯山石窟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多年来一直执着于搜集整理武威宝卷,现在是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他刚才唱的,正是宝卷。

   这两年,赵旭峰不仅整理传统宝卷,还自创了不少新宝卷,他的桌上就摆着一沓新编的宝卷唱词。见记者感兴趣,他便抄来小马扎坐稳,唱起借传统曲调创作的《战疫情》。

   “庚子鼠年迎新春,冠状病毒来袭侵。全国人民齐动员,万众一心战疫情……”他一边唱,一边招呼大家在每节末尾处一起和,这是传统宝卷独有的表演形式。

   武威市五凉文化博物馆馆长黎树科把甘肃比作一条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运河,“当年,那些开凿了天梯山石窟、金塔寺石窟的凉州工匠们远走平城,也就是今天的山西大同,凉州石窟的营造模式随之传入中原,对云冈石窟、龙门石窟产生了重要影响”。

   遗憾的是,记者没有找到当年郭瑀“临松薤谷”讲学处。不过,他的学问早已随着河西文化一起汇入隋唐文化的大河。调研期间,当地人多次谈论陈寅恪对十六国时期河西文化的那段评价:“惟此偏隅之地,保存汉代中原之文化学术,经历东汉末、西晋之大乱及北朝扰攘之长期,能不失坠,卒得辗转灌输,加入隋唐统一混合之文化,蔚然为独立之一源,继前启后,实吾国文化史之一大业。”

  

   记者没想到,玛曲的宣侠父烈士纪念馆就建在县城中心,南边不远就是著名的格萨尔广场。

   “你们可能更想不到,宣侠父这个绍兴人还有个藏族名字——‘扎西才让’。”虽然对宣侠父的故事早就了然于胸,但再次讲起这位革命前辈,讲解员陈丽娟仍然满是深情。

   1926年7月,27岁的宣侠父从兰州出发,骑马奔赴甘南欧拉部落,也就是今天的玛曲。

   “从兰州到玛曲,现在开着汽车,路上也要五六个小时,那时候得好几天才能到吧?”记者问。

   “不仅时间长,路途还很艰苦。宣侠父经过东乡、临夏,翻越太子山,到达卓格尼玛大草原后,人和马只有横渡黄河才能继续前行。”陈丽娟说,“宣侠父克服千辛万苦也要来到玛曲,就是为了宣传‘团结起来,自求生存’的道理。”

   “现在,我们玛曲、甘南的很多党员都会到纪念馆来,怀念革命前辈,重温入党誓词。”让陈丽娟更感欣慰的是,一些外地游客也会慕名来到纪念馆,饶有兴致地和她谈论玛曲的红色文化。

   在山丹,也有一个红色纪念馆,讲述的是一个外国友人的红色人生。

   “路易·艾黎是新西兰人,1927年来到中国。1944年,因为时局变动,他带着学生、工人,用马拉大车,把他创办的培黎工艺学校从陕西凤县搬到了张掖山丹。那可是1000多公里的路!”记者随着山丹艾黎纪念馆文博副研究馆员赵谦玺走进纪念馆,迎面就是一组铜雕像,“中间的人就是艾黎,他身边的那些孩子多有朝气!培黎工艺学校专门招收贫寒子弟,还安排农民就业,学校规模一点点扩大,培养了一大批实用人才。当年,玉门油矿的不少工人都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在展厅内,几个参观者围在一个展台前轻轻哼唱起来,记者凑过去,发现那里是一张《培黎学校校歌》的歌谱:“我们生活学习在培黎,纺织、制革、钢铁机器,工业技术都具备,求知生产不相离。毋自暴!毋自弃!亲爱精诚,齐心合力,发扬合作精神,为新中国奠定工业建设的石基!”

   “‘手脑并用、创造分析’是艾黎的办学宗旨,这也体现在这首校歌里。”赵谦玺说,就像校歌里唱的那样,培黎学校的学生不仅自己办农场、做衣服,还能纺纱、制皮革,就连肥皂也能生产、汽车也会组装。

   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考察甘肃时来到了山丹培黎学校,亲切鼓励广大师生:发展职业教育前景广阔、大有可为。

   现在,山丹培黎学校已经发展成为培黎职业学院,校址距离艾黎纪念馆只有两公里,“手脚并用、创造分析”的职业教育理念正在这片土地上延续着、光大着……

   秋草不堪频送远,千里山川锦绣时。

   举目回望,黄河仍旧在高原湿地上蜿蜒流淌,祁连山的云海与冰川交相辉映,焉支山上松涛阵阵、林海茫茫,万类霜天竞自由。

   犹记那道横跨甘南草原之上的硕大彩虹,仿若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在记者心中,自然的彩虹固然动人,而甘肃大地上那道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彩虹则更加流光溢彩,更加绚丽多姿!

   彩虹那头,一定是甘陇大地秀美宽广的未来!(作者:本报调研组 调研组成员:记者周迅、余晓葵、宋喜群、杜羽、马姗姗、张云、杨雪丹、王冰雅)

(责编: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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