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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个宝贝擦擦

陈丹 发布时间:2020-04-13 11:45:00来源: 中国西藏网

  在第一次进藏之前,我就已经从纪录片里认识了“擦擦”,并且一见钟情,从电视里看到它们的那一刻,我就爱上这种藏传佛教特有的脱模泥塑艺术品。2002年我随一个大型媒体团,第一次进藏采访,心里的渴盼之一,就是找到擦擦,亲眼看一看那精美的方寸大小的“佛国世界”。

  我的第一枚擦擦

  那个年代,还能在野外看到一些开放的擦康(放置擦擦的小房子),玛尼堆上也有不少精美的擦擦。但是,我从小就知道不能随便取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宗教祈愿物,我很是敬畏。对于那些唾手可得的擦擦,我只是看了又看,没想要据为己有。

  但是,一个人的定力有多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面临的诱惑有多大。进藏十来天的时候,我和同组的巴桑在昌都强巴林寺外面转玛尼堆,我遇到了那次西藏之行最大的诱惑:一个5厘米见方的泥擦擦忽然抓住了我的眼睛,它就摆放在层层叠叠的玛尼石和擦擦的最上面,是一个造型优美、比例精准的双身时轮金刚。在那么小的面积内,金刚的四个头颅错落有致,24只手臂层叠清晰,每一只手上持不同的法器,纤毫毕现;金刚法相清晰,饰物上的珠链竟也能数清颗粒!看到这个擦擦,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捧着它,双脚生了根似的,再也拔不动。


图为笔者的第一枚擦擦——时轮金刚

  我估计自己当时看那个擦擦的样子是如痴如醉、失魂落魄的,巴桑同情地看着我说:“我来拿吧!我是藏族人,不会有太严重的惩罚的。”我紧闭双眼,痛苦地摇摇头,他又说:“我们拿回去是供奉,又不是拿去卖钱,没事的……”

  人性的弱点最终体现在我身上,我紧闭双眼,把那个擦擦交到了巴桑的手中……

  但是,内心的愧疚让我无法自欺欺人,将那枚擦擦当作“巴桑送我的礼物”坦然收下。于是请求巴桑陪我去强巴林寺做了布施,以求得心中的安宁。那是我拥有的第一枚擦擦,也是唯一一枚从擦康里取走的擦擦,我将它视为珍爱。后来我去拉萨工作,居住了一年多时间,走遍西藏的同时,收藏了两百多枚擦擦,里面绝大多数是从市场买来的,有几枚来自于友情赠送。下面要讲的是我的其他几枚宝贝擦擦,它们并不是价值上最贵重的,也并非工艺最精湛或品相最好的,但是,它们都是有故事有灵魂的。

  踏破铁鞋觅得你

  2009年,我创作了一本关于藏族传统手艺的文创书,书中要放置一些手工实物,包括经书、隆达、氆氇、唐卡、擦擦,我在拉萨呆了半个月,还没有备齐所需。这其中,最难的就是擦擦。我找遍了做擦擦的地方,新擦擦由于模具的品质不好,做出来的成品都不够精美。要不买模具来自己做吧!我又到八廓街挨家挨户地找擦擦模具,整个市场被我翻了两三遍,甚至连古董商店的模具我都看过了,还是没有找到满意的。

  最后我又去了一次千佛崖,那里有几家常年做擦擦的。转完甘珠尔塔出来,不抱希望的,顺便去那几家做擦擦的摊子看一眼。摊位上摆出来的所有样品,又一次让我失望了。突然,目光扫到一个堆满擦擦的旧箱子,在它的角落里卧着一个落满尘土的大威德金刚擦擦,眼前一亮,心跳也加快了,将它从箱子里取出来细看:牛头人身的大威德金刚,双角和火焰般的头发指向上方,34只手臂持不同法器呈放射状层叠排列,身前拥抱明妃罗浪杂娃,脚下踩踏一众恶鬼。这所有的一切紧凑而精巧的排布在直径仅仅5厘米的圆形中!


图为笔者的书和书中所用的擦擦——大威德金刚

  赶紧请匠人找来模具,一看,如此高超的工艺,只能是来自尼泊尔,而且是有一定年头的上乘之作,一问,果然是他家的老人传下来的。因为请大威德金刚擦擦的人很少,所以模具很少使用,几乎没有磨损。这双身大威德金刚是“悲智合一”的象征,也正吻合了我写这本书的深意。于是,我订下了12000个。

  来取成品的时候,我用厚厚的氆氇来包装它们,一层氆氇一层擦擦精心摆放。运回北京,还是坏了几百个,但是有一万个完好的,已经镶嵌到了我的书中,于次年与读者见面了。

  饱含情谊的彩绘擦擦

  我2008-2011年在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工作,主要是进行“西藏文化博物馆”的筹备。2010年开馆的时候,我们策划了一系列的现场手工艺展示活动,这个活动主要由我负责。在同事和朋友们的帮助下,我请到了几位藏族的手艺人来到现场,进行一个月的现场手艺展示,有唐卡绘画、擦擦制作、纺线、织布、印经。一共6位民间艺人,从事先联络到接待安排、工作部署、生活娱乐……全部由我经手,工作之余我还常和他们聊天拉家常。一个月下来,大家相处很愉快。

  眼看着他们的归期临近了,我心里很是不舍,那天下午又去看望他们,坐在大厅展示台的地毯上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画唐卡的扎西和打擦擦的卓玛忽然诡秘地相视一笑,扎西从他的颜料盒里,摸出一个擦擦,双手递给我,我一看,惊讶得张大了嘴:卓玛在她打的擦擦里挑了一个最好的,扎西很精心地绘上了色彩,作为临别的礼物赠送给我!双身金刚萨埵,按照唐卡艺术的用色规范,用蓝、白两种主色调进行了彩绘,绿色做底,不同的红色做装饰。看着他俩真诚而开心的笑容,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天天和他们相处,都没发现他俩在偷偷为我准备礼物,心里好暖好暖。


图3为扎西和卓玛赠给笔者的双身金刚萨埵擦擦

  人生中,有幸能遇上一些可爱的人儿,但绝大多数是一分别,就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只有这温暖的记忆,会永远滋润心田。

  珍贵的千手观音擦擦残件

  2011年,我去拉萨看望朋友,他知道我热爱藏传佛教艺术,所以安排了一条寻访线路,带我去看壁画和建筑,主要是几个不太有名、但是我很想去的寺庙,其中一个是夏竹林寺。

  夏竹林寺位于山南市贡嘎县,17世纪初修建,位于岗堆镇贡日嘎布山上。寺庙不大,但是规格很高,五世、七世达赖喇嘛都曾赐宝与该寺,并为其铸造佛菩萨像。我去的那天不太巧,大殿正在重建中,搭满了脚手架,只能在外面回廊简单看看,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笑笑地走过来给我们做介绍,说这个大殿现在重建,资金大部分是活佛在外地募捐而来的,所以重建很慢,现在暂时停工,等下一笔资金来了以后才能接续。听到这里,我赶紧捐了两张大钞,希望能为他们添几块砖瓦。

  看完大殿外围,小和尚又带我们到侧殿、僧舍、寺庙的后门各处看了看。离开的时候,我在侧殿的窗台上看到一堆土块,上面好像有敷彩,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堆残断的擦擦!立刻跑近了细瞧,那窗台高过我的头,只能蹦着往上一眼一眼地看。小和尚乐了,告诉我那是重修大殿的时候从地基处挖出来的,是当初建殿的时候埋下的,这些是残断的,所以没有再埋回去。作为擦擦收藏者,从这些残件我能大致判断出这一批擦擦的年代和样式,这是我的藏品里没有的,对于同时代不同地域擦擦风格的比较研究,非常有价值。而且初建大殿时的装藏,那是非常吉祥的物件。


图为夏竹林寺的千手观音擦擦残件

  我问小和尚,我可以请一个走吗?小和尚愣了一下,跑开去问旁边的大和尚,回来时搬了一个凳子,爬上去帮我拿。他挑了两块相对完整一点的残件给我,我如获至宝。淡彩的千手观音,光残件就有20多公分高,实在是很大尺寸的擦擦。回去的路上,怕两块宝贝在车里被碰着,我用自己的衣服把它们裹得严严实实。回到北京,抱上其中一块,送去给了我最最尊敬和喜爱的藏学老师,和他一起鉴赏,听他给我解读。

  解读擦擦需要丰厚的学识

  说到我最最尊敬和喜爱的藏学老师,那就是大藏学家陈庆英。我平时不懂的藏学问题,不管是关于历史的、宗教的、文字的、艺术的、民俗的,查完所有手头的资料、问完所有能问的人,如果还是得不到确定的答案,那,我就会去请教陈老师。

  最近我又去求教于陈庆英老师了,因为我即将出版一本关于擦擦的新书,里面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擦擦上的文字,有不同版本的翻译。通常擦擦的形式都是造像或者佛塔,这个擦擦是比较少见的满篇文字,内容是宗喀巴赞颂文,原是宗喀巴献给他的老师仁达哇的,仁达哇改了几个字又回献给宗喀巴,成为格鲁派十分流行的一首赞颂词。我原以为这就是一首单纯的赞美诗,没想到文字里面另有玄机。

  全文的翻译如下:

  无缘大悲宝藏观世音

  无垢智慧之王妙吉祥

  摧灭诸魔军众秘密主

  雪国圣贤顶严宗喀巴

  善慧名称足前诚祈请

  益西坚赞足前诚祈请

  陈老师告诉我:倒数第二行中“善慧名称”是宗喀巴的法名洛桑扎巴的意译,而最后一行透露的是和这个擦擦有关的人的信息——益西坚赞,应该是出资造擦擦的施主,或者,这批擦擦就是为他而造的,用他去世后的遗物或者火化后的骨灰拌药泥打造的。益西坚赞的名字放到宗喀巴赞颂文的后面,应该是一个格鲁派的高僧。根据这个擦擦的形制和文字字形来看,这是清中期(十八世纪中后期)的作品,而那时名叫益西坚赞的高僧应该是八世达赖喇嘛的经师!


图为宗喀巴赞颂文擦擦

  哇!真没想到几个简单的文字,陈老师能读出这么多信息来,这么深的文化功力我望尘莫及,心中正崇拜得不行,陈老师接着说:“还有呢!益西坚赞原来是色拉寺的高僧,据说当过摄政,但时间不长,1781年八世达赖应该亲政,益西坚赞应该退职,他到拉萨河南岸的策觉林,把寺院扩建后在那里常住,因此又被人们称为策觉林活佛。现在拉萨学者们关于策觉林是不是摄政活佛的“ 四大林” 之一,存在争议……你查一下资料,就这个擦擦可以单独写一篇文章。”

  那一刻,我觉得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词能够形容我对陈老师的景仰。

  单独写一篇陈老师说的文章,需要沉下心来慢慢查阅大量资料,待我慢慢来。从陈老师的提醒里我忽然得到灵感:先把几个特殊的擦擦的故事写下来!

  然后,就有了这篇文章。(中国西藏网 文/图陈丹)

  

(责编: 郭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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