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扶贫“卡脖子”难题咋解——来自桂滇冀甘四省区部分深度贫困县的调查
今年10月17日是第五个国家扶贫日,决战决胜脱贫攻坚,现在到了攻克最后堡垒的关键期。到2020年,还有3000万左右农村贫困人口需要脱贫,尤其是深度贫困地区,更是难中之难、坚中之坚。这些地区条件差、基础弱,扶贫产业怎么选?内生动力怎么激活?扶贫保障如何实现?贫困人口怎么带?这些都是着力提高脱贫质量的关键问题。人民日报记者分赴桂滇冀甘四省区深度贫困地区进行调研,聚焦新问题、探求新思路、发现新实践,以期凝聚共识,启发思考,用更精准、更有力、更扎实的行动,打好打赢这场脱贫攻坚战。
产业咋选?
“人无我有”挖特色,把“劣势”变“优势”
山路崎岖,一弯连着一弯,从广西田林县城到六隆镇门屯村,60多公里的路车开了两个半小时,石漠化山区的行路难可见一斑。
“干啥才能挣钱?”这是门屯村支书林志念最愁的事。山多地少,交通不便,全村199户、728人,1070亩耕地,其中水田仅250亩,人均不到半分田,贫困发生率高达33.3%。“‘巴掌田’里种苞谷,哪能脱贫!”
条件差、产业缺,这是深度贫困地区的共性问题。据对桂滇冀甘四省区深度贫困县50家新型经营主体调查,70%从事传统种养,25%涉及加工业,5%从事旅游、工业等产业。总体看, “原”字号多、深加工少,产业普遍散、小、弱,许多贫困村更是无产业、无新型主体,发展困难。
脱贫根本靠产业,选准产业,是关键的第一步。
山多地少,“优势”在山。门屯村面向大山找出路,把八渡笋、甘蔗定为特色扶贫产业。林志念说,八渡笋是当地特产,脆嫩无渣,曾是宫廷贡品。“20年前对口帮扶,山上种了7600亩笋,但品种退化、产量低,难成气候。”
升级老产业。科技促增产,八渡笋焕发新生。“低产林改造,亩产翻了两番,1斤笋卖到30元,种好这30亩林地,好日子就来了。”门屯村贫困户姚茂甲感叹。实施坡改梯、推良种,迈过一道道技术门槛,甘蔗在村民眼中吃香起来,一片片荒山变蔗田。“一根甘蔗就是一元钱。”林志念说,村里甘蔗面积从不足百亩扩大到1420亩,去年产值达到400万元。
发展新产业。云南怒江主打生态牌,封山禁伐,种下“绿色银行”。“按最低每斤500元算,种重楼第三年每亩收入1.5万元,第四年往后,加上根茎收入,一亩可超10万元。”泸水市片马镇片四河村胡三妹下定决心,今年不再种玉米,改种重楼。
劣势变优势。河北康保县县长魏红侠说,康保地处坝上,高寒、风大,种庄稼不行,换个角度看,却是绿色养殖好条件。相中这里的冷凉气候,养鸡龙头乾信牧业来到康保,公司总裁夏秋霞说:“好生态就是竞争力!康保鸡长在草原深处,喝着弱碱水,吃着五谷饲料,质量放心,而且疫病少、成本低,每只鸡能节省1—3元。”
千方百计上产业,成为许多深度贫困县的共识。“深度贫困地区产业基础弱、起步晚,只有深挖特色,发展‘人无我有’的产业,才有后发优势。”广西德保县委书记石永超说。
一个个特色扶贫产业生根发芽:田林县将杉、油茶、糖料蔗、猪、鸡、笋、芒果列为特色产业,扶贫产业覆盖率达89.3%;德保县确定七大特色扶贫产业,到2020年脐橙、山楂、蚕桑分别达10万亩以上,八角低产林改造10万亩以上;甘肃康县发展135万亩核桃、花椒、茶叶等特色经济林果,实现了产业适宜区贫困户全覆盖……
钱从哪来?
各路资金合力“造血”,新型主体盼精准对接
据调查,受访的50家新型经营主体中,80%的主体反映“差钱”。资金难是扶贫产业发展的主要瓶颈。
“农业产业投资大、回报慢,没有资金支持,很难上规模。”广西实味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黄进安说。德保大果山楂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依托好产品,公司从事山楂深加工20多年。“附加值不高,还基本被成本‘吃’掉了。”黄进安坦言,每到收购季节,要把山楂拉到柳州初加工,再拉回本地生产,每吨运费、加工费要3600元。“想降成本,必须自建更大的冷库和厂房,靠自身投不起。”
一个产业连着成千上万农户。破解资金难,各地不断创新,多渠道合力“造血”,新模式、新办法纷纷涌现。
财政投入不断加力。德保县2016年投入产业扶贫4238万元,2017年增加到1.1亿元,今年增加到2.12亿元。田林县今年专项扶贫资金同比增长48%,其中3570万元投入扶贫产业。
以奖代补,精准扶产业。德保县分类出台政策:发展柑橘,贫困户新种2亩以上的,每亩补500元;发展蚕桑,贫困户自建蚕房,每平方米补150元……借北桑南移机遇,德保县马隘镇排留村发展起蚕桑产业。“石山上别的难长,却适合桑树生长。”村支书韦树杰说,江缘茧丝绸公司进入,奖补资金助力,让石山变成金山,86户贫困户靠蚕桑脱了贫。贫困户农林贵尝到甜头:“头一年赚了5800元,雪球越滚越大,现在种了24亩桑树,年收入两万多元。”
贫困户入股,参与产业。康保县马鞍架村,高寒、地瘦,全村197户人中有115户是贫困户。2016年乾信牧业进村建起10栋鸡舍,115户贫困户利用扶贫贷款,每户5万元,入股企业,年分红720元,期限3年。75岁的孙万玺老人说:“以前种莜麦,一亩打不下200斤,现在租给鸡场,有租金、有分红,肯定划算。”
扶产业,单靠财政资金孤掌难鸣。撬动社会资本,田林县成立5家平台公司,将1.5亿元贫困户小额信贷入股平台公司,每年按10%的比例为贫困户分红。河北阜平县成立担保公司,给贫困户每户5万—10万元的贴息贷款,第一年免大棚租金……资金不愁了,龙王庙村26户村民和企业谈起合作,租种大棚。
调查发现,一些产业资金使用存在细碎化现象,新型主体仍反映“不解渴”。50家受访主体中,一半以上没有享受过政策资金,有19家获得过地方产业化项目,其中仅5家申请到国家项目。
项目门槛高,够不着。一些农民专业合作社负责人说,当地申请委托经营项目,要求年营业收入在1000万元以上,大多合作社达不到标准。
资金量偏小,不顶事。一家山茶油加工企业负责人坦言,企业有5000亩油茶基地,低产改造1亩需投入3000—6000元,近3年只申请到两个项目,分别是9万元和20万元,远远不够。而大量产业资金补给分散农户,相当于撒了“胡椒面”,难发挥效益。
金融服务弱,贷款难。“干农业的想贷款不容易。”受访主体普遍反映,尽管政策放宽了贷款条件,但贫困县金融服务不发达,从事种养业找银行贷不到款,民间借贷成本高。虽然上市有绿色通道政策,但当地企业实力弱,缺乏现代金融帮扶,不少贫困县至今没有一家农业企业上市融资。
深度贫困地区发展扶贫产业,需要特惠政策支持。新型主体期盼,扶贫资金扶持更直接、更精准,让更多好政策能有效落地。
发展谁带?
扶龙头、扶能人,重在提升贫困户发展能力
越是深度贫困地区,越缺有实力的市场主体。调查发现,大多扶贫产业刚刚起步,龙头企业引进难,本地企业成长慢,产业基本还是“小打小闹”,发展后劲不足。
缺龙头,产业成长难。
在田林,全县仅有7家农业龙头企业。县林业局局长陈文开说,以油茶为例,守着37万亩茶园,仅有两家深加工龙头,大多产品靠民间小作坊初加工,个人购买占65%。组织化、产业化滞后,老品种茶树占到25万亩,亩产茶油才12斤。
“龙头企业对于产业脱贫意义重大,但少有龙头落户。”怒江州州委书记纳云德说,最大瓶颈在于交通,怒江至今没有高速公路、铁路和机场,对于企业来说,物流瓶颈非常明显。缺少龙头企业,很多林特产品只能打“原”字号。以核桃为例,全州种植208万亩,年产量仅1万吨左右,不足以撑起一个上规模的深加工企业。
合作组织不发达,带动能力不强。泸水市鲁掌镇浪坝寨村大学生村官和倩如说,村里的合作社成立不久,仅7户社员,对于“种什么”“怎么卖”等问题办法不多。
缺要素,市场竞争难。
据调查,50家受访经营主体中,36家没有稳定销售渠道,靠自找市场,产销对接不畅。
田林县农业局总农艺师明凤恩说,县里没有一家大型农产品交易市场,许多土特产靠农民到集市去卖。不少新型经营者是土生土长的种养大户,缺新理念、新技术,品牌意识不强,农产品竞争力弱。
在云南省福贡县,草果产业已经发展20万亩,管理跟不上,产生效益的只有6万亩,其余产业都还处在打基础阶段。
缺优势,长远发展难。
从扶贫产业看,“短平快”项目多,谋长远的偏少。一些基层干部认为,3年脱贫,时间短、压力大,优先发展“短平快”,产业扶贫出现短期化倾向。人们担心,越着急越容易出问题,一哄而上之后,会不会市场过剩?前几年不少地方跟风种大蒜,多了蒜贱伤农,“扶贫蒜”成了“伤心蒜”,扶贫产业风险不容忽视。
从带动实效看,一些扶贫产业与贫困户联接不紧。有的地方推广“贫困户入股”,片面强调覆盖面。调查发现,这种模式分红期限基本是3—5年,有的虽然产业全覆盖,但许多贫困户没有就业,也没有真正融入产业,成了“躺着等分红”,一旦到期没了分红,可能出现大量返贫。
“通过扶龙头、扶能人,不仅要做强产业,还要让贫困户有自我发展能力,这样的产业扶贫才有意义。”不少扶贫干部认识到。
龙头、能人带产业。田林县计划,每年培育1家龙头企业、新增15—20家合作社,到2020年培育660名以上创业带头人。乐里镇新宁村分水屯,从桂林请回能人傅旭安带头种芒果,高接换种、保花保果,一项项新技术落户,1.2万亩芒果标准园平均亩产过万元。贫困户黄可玲说:“跟着大户干,路子找对头,生活有奔头。”
让产业黏住贫困户。地处秦巴山区的甘肃两当县,创立“小康互助组”,将新型主体与贫困户结成对子,抱团发展。杨店乡灵官村贫困户杜洪林说:“自家5亩山地,以前种小麦、玉米只够吃,现在拿地入股,跟着互助组种树,平日锄草、施肥有报酬,两三年后苗子长大了,还能对半分成。”
机制咋建?
深化改革破梗阻,长短结合兴产业
脱贫不是为一时“过线”,实现稳定脱贫,需要长效机制保障。
为何有的资金撒“胡椒面”?调查中,一些扶贫干部顾虑:“现在扶贫资金是多了,但投到产业不容易。”上面条条框框多,直接补给贫困户,效果不好;如果补给新型主体,市场风险难测,万一有闪失,会当成“套取扶贫资金”,责任担不起。
基层扶贫干部呼吁,完善产业扶贫投入机制,政策应“松绑”。在扶贫资金使用上,避免“一刀切”,把自主权真正下放到县,因地制宜、集中使用,改变“样样有一点,样样一点点”的现状。在考核机制上,可适当引入容错机制,让贫困县放手扶产业。
一些经营主体反映,扶贫产业要更多让位给市场,开拓多元化市场渠道。在康保县,引入国家贫困地区发展基金,探索“基金+龙头+特色资源”模式,用“市场之手”打造有生命力的扶贫产业。基金搭台,打通财政资金到产业、再到贫困户的渠道,7000万元基金注入龙头企业,各路资金合力,建成5个现代化养鸡场、一家肉鸡加工厂,形成现代生态养殖加工的全产业链。
在政策保障方面,聚焦产业基础短板,加大深度贫困地区定向投入。“产业基础欠账大,靠自身财力不行。”田林县县长黄慧说,县里有4个乡镇距县城3个小时,交通短板亟待补齐。在德保县,上级给的村屯道路标准是砂石路,当地属石漠化山区,一场大雨砂石路就冲坏了,县里决定改修硬化路,每公里要多投20万元,今明两年资金缺口2.5亿。
如何解决产业“长与短”的矛盾?“引入新机制,缩短产业回报期。”田林县林业局党组副书记韦永山说,县里的杉木成材期长,要10年以上,如果能够建立林权交易平台,村民就能在平台上进行林权交易,提前获得收益,再引进精深加工厂,增加附加值,实现“有木不外流”。
更大活力在改革。德保县排留村利用粤桂合作扶贫资金,入股勇壮蚕业合作社,捆绑贫困户136户(其中86户参与种养,50户入股分红),实现资源变资产、资产变收益、农民变股民,一场“三变”改革,激活农村沉睡的资源,实现了多方共赢。
培育扶贫产业是一个长期过程。深度贫困地区发展产业劲头足、信心满,不断发现新问题、解决新难题,定能打赢这场脱贫攻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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