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道泉:让仓央嘉措诗歌走向世界
于中央民族学院退休的教授于道泉(供图/ 秋天)
《仓央嘉措情歌》出版后,给于道泉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声誉,成为学术界轰动的大事,胡适之、许地山都曾大为赞赏。人们十分欣赏仓央嘉措诗歌的清丽哀婉,又非常同情这位诗人非凡的身世和才华。
1930年(中华民国十九年),于道泉教授推出了《仓央嘉措情歌》的藏、汉、英三种语言的对照版本,开启了中国仓央嘉措文化研究之门。
有趣的是,于道泉走进藏学的大门,印度大作家泰戈尔是引路人。1924年,于道泉大学毕业便来到北平,进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考古研究所,聘请为助理研究员,获公费留美资格。此年恰逢泰戈尔访华,于道泉因英文能力出众,被推选担任其济南访问的临时翻译。当泰戈尔行至济南佛经流通处,于道泉以自己的一点佛学知识,介绍了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历史。此举让泰戈尔大为惊异:“你是我来中国见到的第一位对印度文化有兴趣的人。”当时,泰戈尔正忙于在印度创办国际大学,并寄望于当时的中国政府选派留学生。于是,他建议于道泉同去北京,然后准备赴印留学。于道泉也已为这位印度学者折服,便欣然应允。
此举使得于道泉父亲勃然大怒,但依然未能动摇他的意志。他跟随泰戈尔来到北京,只是不料最终未能成行,因为泰戈尔的学术交流计划,未能与当时的北洋政府达成共识。泰戈尔离京前,把时任北京大学梵文教授的钢和泰男爵介绍给于道泉,并对他说:“这位从立陶宛来的爵士可以教你梵文、藏文,可以满足你探索生命秘密的要求。”
于道泉跟随钢和泰学梵文、藏文期间,就住在他家。在钢和泰的梵文课上,于道泉负责把钢和泰的英文当场译成现代汉语。钢和泰评价说,于道泉三个月学习的进步比别的人一年还快。于道泉学成后,发现没有工具书,决定自己编写一部藏汉英词典。雍和宫是北京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有一批蒙藏僧人常住,是北京唯一的藏语环境。为了学到地道的藏语文,设法认识了雍和宫的僧官,由这些僧官借给他一间房子,他就搬到雍和宫住,与这些藏族僧官朝夕相处。为了节省做饭时间,于道泉买了五个大暖瓶,装满稀粥一直到吃完再做,被季羡林戏称为“于喇嘛”。
在这期间,《仓央嘉措情歌》算得上是于道泉著述中的“重头戏”。“我在1924年到北京来的时候,从西藏派来的三位僧官刚到北京不久。”结识不久,雍和宫的僧官喇嘛将携带的《仓央嘉措情歌》藏文原著馈赠给于道泉。他当时爱不释手,在燕京大学教书的许地山动员于道泉将它翻译出来,并说可以替他找到出版的地方。于道泉便翻译了出来交给许地山,但于道泉认为还有不少地方一直无法搞懂,“把这样一份我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译稿拿去发表,我觉得不太合适”。
1928年,于道泉经陈寅恪推荐,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考古研究所工作。在所长傅斯年的“逼迫”下,才把自己这份认为还有许多问题的旧稿拿出来交给了傅斯年,当作自己在研究所的成绩。《仓央嘉措情歌》作为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考古研究所单刊甲种之五,于1931年在北京出版,向全世界传播,仓央嘉措作为藏族诗圣的真面目才渐为世人所认知。与此同时,于道泉依据《隆多喇嘛全集》的内容,将仓央嘉措达赖喇嘛的身份公诸于世,开创了仓央嘉措研究的先河。“由于该书同时又译成英文流传国外,因而引起国际藏学界的高度重视,为我国藏族文化的传播做出了宝贵的贡献。”
《仓央嘉措情歌》出版后,给于道泉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声誉,成为学术界轰动的大事,胡适之、许地山都曾大为赞赏。人们十分欣赏情歌的清丽哀婉,又非常同情这位诗人不平凡的身世和才华,认为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无独有偶,大文豪周作人曾在文章中提及《仓央嘉措情歌》,民国文学和戏剧史论家卢前曾编著过一本《饮虹乐府》,里面收录了仓央嘉措的诗作《雪夜行》。在诗前小序中,卢前说他曾与喜饶大师谈及仓央嘉措,“言其仪容俊美,文采秀发,不谨戒律,所作歌曲多言男女,间及佛法……”
面对文化界对《仓央嘉措情歌》的盛赞,于道泉却说:“那是前几年住在雍和宫时,跟几位藏族僧人学习藏文时的作业,一首一首请教他们才能翻译成汉文和英文的,并未打算出版;后来,因为在史语所编写藏文大字典的计划未获通过,自己又没兴趣做别的事,所里要求交出研究成果,只好把情歌整理一下,梳妆打扮一番,送到所里,没想到就印了出来。赵元任先生为此书搞了一个拉萨音系放在前面,别的人误会了,以为这个拉萨音系是我搞的,几十年中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若回顾《仓央嘉措情歌》诞生的历史,据传最早刊刻的《仓央嘉措情歌》木刻版,1747年由藏代本詹东巴出资刊印,但是这个版本现在没有人找到,而于道泉翻译的《仓央嘉措情歌》,也缘于这个木刻版的复制版。
1747年,西藏郡王颇罗鼐去世,他曾是拉藏汗的重臣,在1727年前后藏贵族的武装冲突中取得胜利,并在清廷的支持下掌控西藏地方政权,他同七世达赖喇嘛父亲的关系紧张,同七世达赖喇嘛也长期不和。颇罗鼐的重臣詹东巴缘何刊印仓央嘉措的情歌?据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历史宗教研究所原所长陈庆英推断,或许詹东巴有不为人知的理由,是否以此来影射仓央嘉措转世灵童七世达赖喇嘛,今天人们很难揣测。
1751年,珠尔墨特那木扎勒承袭颇罗鼐的郡王爵位,不到四年就被驻藏大臣傅清和拉布敦诛杀,乾隆皇帝废除西藏郡王制,由七世达赖喇嘛掌管西藏政务。不过七世达赖喇嘛掌政也仅有七年,在1757年圆寂。在西藏政局剧烈动荡时期刊印的仓央嘉措情歌,也是生不逢时,难以传播。在这一时期到拉萨学法的土观•洛桑却吉尼玛、二世嘉木样•久美旺波都是诗作颇丰的学者和著作家,但是他们都没有提到这部仓央嘉措情歌。
让人诡异的是,仓央嘉措情歌木刻版传到了内蒙古的阿拉善和甘青的少数寺院,在阿拉善还有了复刻本。上个世纪初,十三世达赖喇嘛来到甘青地区时,阿拉善寺院献给他一册《仓央嘉措道歌》,带回拉萨后刻印流传。近年出版的仓央嘉措情歌的藏文版,依据的正是十三世达赖喇嘛时期在拉萨刻印的,十三世达赖喇嘛成了《仓央嘉措情歌》最大的幕后推手。
从《仓央嘉措情歌》由藏语翻译成外来文字,于道泉也不是第一人。1906年至1930年,是仓央嘉措诗歌开始翻译成英文的萌芽阶段。1904年,英军侵入西藏,奥康纳因熟练地掌握了英语和藏语两种语言,被选为当时英军翻译,1906年出版了自己撰写的《西藏民间故事》一书,在书中翻译了仓央嘉措的4首诗歌,并取名为《情书》。在这一时期,毕业于牛津大学的贝尔,在他的著作《西藏的过去与现在》中翻译了仓央嘉措的7首诗歌。
1915年,出生于今孟加拉国的S.C.达斯出版了《藏文文法》,该书收录了仓央嘉措诗歌61首。达斯1849年出生,1917年去世,国际知名藏学家。19世纪末期,达斯曾为英国东印度公司雇员,参与若干政治活动。藏历十五绕迥土兔年(1877年),达斯装扮成佛教徒潜入西藏。他到江孜帕拉重孜庄园后,帕拉夫人看到达斯那装出的可怜相,即发善心,予以救济,并介绍给扎什伦布寺第四世生钦•洛桑班丹群培活佛,生钦收达斯为徒,赠与诸多经典。鉴于第一次抗英战争的严峻形势,噶厦严办违令资敌重案,没收生钦一切财产,撤销一切职务,流放工布江达地方死亡。帕拉家族也以庇护和资助达斯间谍活动遭到重罚,每年罚缴青稞近万克(每克约合14公斤)。
于道泉教授于1930年翻译的《仓央嘉措情歌》英译本出版后,直到1961年,美国藏学家马里恩•邓肯在其著作《西藏的歌谣及谚语》中翻译了仓央嘉措的诗歌66首,这是海外出现的首个仓央嘉措诗歌英语全译本。他在书中还提出“藏族诗歌是有规律的,有音乐性的,在翻译中,如果节奏不协调或者不和谐,诗歌就会变成散文”的观点。邓肯的这个译本属于典型的学者型译本,其间译者对于原诗的阐释十分新颖,对于藏语中敬语的注意值得敬佩,特别是他以11个英语音节对译6个藏语音节的大胆尝试令人称道。
继于道泉之后,研究仓央嘉措情歌者接踵而至。1932年,刘家驹推出了《西藏情歌》,里面收录了仓央嘉措诗歌。1937年,北京大学高材生、古典文学造诣颇深的曾缄将诗歌转换成古典诗词形式,推出了《六世达赖情歌六十六首》。曾缄191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后来到蒙藏委员会任职,仓央嘉措情歌就是任职期间从民间流传的情歌中搜集、整理,由藏语翻译而成。就在同一年,刘希武对《情歌》韵律做了一些解释,推出了五言绝句版的《仓央嘉措情歌》。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首诗出自曾缄所译的《六世达赖情歌六十六首》,最早为于道泉所译内容:“若要随彼女的心意,今生与佛法的缘分断绝了;若要往空寂的山岭间去云游,就把彼女的心愿违背了。”曾缄在于道泉译本的基础上进行了再译,他觉得于道泉的版本太过平白,遂“广为七言,施以润色”。至于后面两句,则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创作了,和仓央嘉措诗歌内容无关。
1983年10月21日,西藏文化界就曾在拉萨隆重集会,纪念仓央嘉措诞辰三百周年。从当时的报道可以看出,尽管这位西藏历史上最著名的诗人受到了空前的尊敬。仓央嘉措的诗看似不合戒律,但是从他的诗歌和传记里可以看出,他的大部分诗歌,表达的是对佛法的敬畏和对众生的劝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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